迷神记(25)

2025-10-09 评论

    屋外的春光并没有照进来。

    这是一间屋子中的屋子。

    他跪在那具白骨之下,已跪了整整三个时辰。

    灯油已将燃尽,袅袅而上的黑烟将头顶的梁柱熏得漆黑。

    空气中有一股呛人的烟气。

    沉闷。

    汗水从他的额上滴下来。

    他的背受着重伤,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。

    可是那白骨无声地立着,空洞的眼眶狠狠地盯着他,就算低着头他也能感到那种可怕的压力。

    脑中,这光滑的白骨恢复了血肉,恢复了他生前桐帽棕鞋,衣影翩翩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痛苦地闭上眼。

    比起生前,他宁愿看见的不是那个人影,而是面前这具毫无表情的枯骨。

    ——“你知道, ‘外视’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 ‘内视’。”

    他还记得他的话。

    ——“一旦你有了内视,外视无论是什么样子,都不重要。”

    现在,内视终日折磨着他。

    他咬了咬牙,挺直了背,用的手点燃了香炉上悬挂着的一段线香。

    野外,山泉初解,兔走狐奔。竹笋迸起,溪泉横流。

    他身材高大,穿着紧身的黑衣,脸和手,都有一道可怕的疤痕。但这些并没有影响到他面容的俊美。

    沉默了很久,他忽然对着白骨说道:“父亲,我受伤了。”

    不可能有回答。

    然后,仿佛为了说服自己,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可是请放心,我能够结束这一切,让您瞑目于九泉之下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他掏出匕首,在掌心割下一道小口,用自己的血浇灭了暗香。

    鲜血燃烧的味道,他早已熟悉了。

    他将铁剑撑在地上,勉强地站了起来。感到背上的伤口又开始迸裂,鲜血浸湿了腰带。

    可是他还是用力地推开两道门,大步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阳光明亮,令人微眩。

    … …

    东塘镇。

    他孤零零地挤在一群小贩之间。

    空气干燥,尘土飞扬,阳光之下的街道白得亮眼。不远处传来“咯吱咯吱”的乱响,却是几道褪了色的酒旗稀稀落落地在风中摇摆。不论是招牌还是行人,都显得有些懒洋洋。他穿着一件灰蒙蒙的长袍,后摆已被马汗浸湿了,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。站定之后,他掀开帷帽,头顶的上方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,满天的花粉如一道暗流迎面扑来,还没等他来得及掏出手绢就连打了三个喷嚏,且有不可阻挡之势。他赶紧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,含在口中。

    在这样的一条大街上,除非是口吐白沫就地昏倒,否则,不论是咳嗽、吐痰还是打喷嚏,都被视作常事。谁也不认得他,所以谁也不去理他。

    周围的人显然在关心别的事情:

    “……你可晓得,那天我找王家借了一匹马,租价八两。喂了二十日还人家,光草料银子就去了一两六钱……还是邻居,真是够心黑的!”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?你没看今日的行情。一斤猪肉,就要一分八厘;一斤牛肉,一分三厘;上次请客我买了一只活鹅,花掉一钱八分……这么贵,这日子真真不让人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倒罢了,凭什么净桶也涨价呢?前儿我要买一个,上个月还是五分银子,昨日一问,已涨到八分,我想了半天,没买。那个旧的,还是继续用罢。”

    “那还不是人太多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思绪越飘越远。

    临走的前一天,父亲把他叫到自己的书房里,再次劝道:“我知道,你一直不喜欢这里,和很多老先生都红过脸。”

    他一言不发,算是默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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