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尚的目光自芙蓉脸移开,慢慢地四下一转,本就很轻微的议论声顿时完全平静了。
赤膊大汉深深吸了口气,踏上两步,沉声道:“请大师放手,不然,休怪在下得罪了!”
小老头儿忙喝道;“不得无礼!”
大汉一怔,道:“是。”
和尚的目光转向小老头儿,顿了顿,又转向坐在墙角的乐师,忽然微微一笑,放开了红绸。
芙蓉一挥手腕,已将红绸团在手中。
和尚双手合什,双目微闭,低声道:“阿弥陀佛,芙蓉是谁?!”
芙蓉的面色更苍白了。
小老头儿沉声道:“收拾家什,咱们该走了!”
人群渐渐散开,散入街上的人流中去。
和尚仍站在原位,一动不动。
他的目光,一直尾随着已渐渐走远的芙蓉一行人。
卜凡也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他在看和尚。
和尚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严峻、沉着、阴郁。卜凡看着他的眼睛,似乎看见了自己常用来熬药的那只红泥小火炉。
炉中,炭火正炽。
卜凡更吃惊了。
因为这和尚竟没有发现不过十步之外的他。更因为和尚那两道炽热的目光。
和尚宽阔的额头上排满了深深的皱纹,和尚的两腮已略显松弛,有些下垂,和尚的背已微微佝偻。卜凡知道,和尚的年龄绝不小于五十。
一个年逾五十,修行了近四十年的高僧,目光里怎么会闪烁着如此不寻常的炽烈的火花,涌动的活力呢?
而且,他正看着一个女人。
卜凡举手为礼,含笑道:“多日不见,大师一向可好?”
和尚转过身,微微一怔,合什道:“原来是卜居士,居士既然来了,为何不着人通报老衲一声。”
卜凡愕然。
他到京城来是找上官仪的,与九峰禅师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,为什么要派人通报于他呢?
再说,九峰禅师不在潭柘寺清修,怎么跑到京城里来呢?
九峰禅师目光一闪,似有所悟,微笑道:“是老衲唐突了,居士进城,想来是另有要事,老衲就此别过。”
卜凡忙道:“大师何时也进城来了?”
九峰禅师淡淡道:“皇上御驾亲征漠北,恰逢先师忌日。
皇上在护国寺祭奠先师,老衲怎能不来。”
卜凡愣住,脸刷地红了。
道衍虽说与他仅数面之交,但以道衍名位之尊,数次单身前往石花村专程找他竟日清谈,二人亦可称作是忘年之交了。卜凡当然不该忘记道衍的忌日。
道衍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一直住在护国寺中,这个卜凡是知道的。现在,他正在护国寺左近,偏偏又遇上了九峰禅师,而他却根本没想起来该进寺里去祭拜一番。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,他能不感到难堪嘛。
卜凡长揖道:“惭愧,惭愧,在下的确没有想到,望大师见谅。”
九峰禅师淡然一笑,道:“居士倒真是一个实在人。”
卜凡一怔,道:“此话怎讲?”
九峰禅师微笑道:“换了别人,只怕都会替自己找个理由解释。比如说另有要事得先去处理一下,然后自会前去祭拜什么的,或者干脆顺水推舟;说本是专程前来,正巧遇上老衲了。”
他慈和的目光在卜凡脸上一转,接着说道:“先师果真没有看错人。”
卜凡不禁苦笑。
道衍的忌日他的确没有忘记,只是这一段时间来因为上官仪的事搞得他心情十分紧张,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好消息,便赶着进城来告诉上官仪一声,却又没想到于西阁会做出这样的事来,一生气,自然将什么都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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