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十元的纸币,又回头看了看身后。车站附近,现在鳞次栉比地建起了十几排楼房。和三十年前那种苏联式矮房子比起来,现在的房子式样要漂亮得多。多了这样一排建筑,他已经不能辨认出记忆中的那个车站了。
他把钱递给那个妇人,有点迟疑地道:“对了,我想问一下,你是这儿人么?”
那个妇人拿出两个硬币找给他,听得这话,抬起眼看了看他。也许这个问题问得太没礼貌了,她倒没在意,顺口道:“是啊,都几十年了,一直住这儿。”
“以前这儿有一户人家,不知你记不记得?”
“什么人家?”妇人抬起头,“你要找谁?”
他想了想,鼓起勇气,才道:“是一个姓彭的,好象是大学教授。”
妇人淡淡地道:“没印象了。这么多年,那是文化大革命时的事了吧。”
他有些失望,拿过那两个硬币和烟,道:“谢谢。”转身要走,却听得那妇人大声道:“对了,你问问那边的老刘吧,他退休前是扳道工,说不定会知道。”
他看了看那个老头子。那个老头子仍然闭着眼,时不时扇一下扇子。在站台上纳凉,实在有些古怪,大概只有听惯火车声的扳道工才能在这个地方睡得着。他还没走过去,那个妇人已经在大声叫道:“老刘,老刘,醒醒。”
老刘睁开了眼,他连忙走过去,撕开烟盒,取出一根烟递上去:“刘师傅吧?”
老刘坐了起来,接过烟,他连忙掏出打火机点着了,还没说话,那妇人大声道:“老刘,他要问问以前这儿有没有一个彭教授。”
这老人睁大了眼,盯着他,他心头有些发毛,勉强笑了笑,道:“刘师傅,我是他们的亲戚,好多年没见了。”
“那个彭老师可不是这儿人啊。”
他说的是这儿的方言,反而无法自圆其说了。他只好干笑了笑,道:“是啊,我是这儿人。”
这当然不是回答,幸好老刘也没有多问,只是叹了口气:“那时你大概还小吧,都死了快三十年了……二十八九年多了吧。”
“死了?”他有些失望,只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。
“是死了。唉,那年头,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他想了想,道:“对了,刘师傅,你还记不记得那时铁路上有个工宣队长,好象……象是姓陈的,你还记得么?”
老刘的眼神中一阵空洞:“工宣队长?姓陈的?”他咂巴一下嘴,象是捉摸着这名字,“没这个人,铁路上一共没几个人,工宣队成立也没几时,马上就解散了,我不记得有这么个姓陈的。”他想了想,拿起边上的茶缸喝了口水,斩钉截铁地道:“对了,没这个人!”
不可能!老刘的话说得太快了,他几乎马上觉得老刘是记错了。他道:“不对,我记得很清楚,有这个人,老穿件军装,是个跷脚。”
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肯定,老刘倒有点迟疑:“你这么一说,我好象也有点印象……怪事,就是想不起有这个人。那时工宣队的队长姓朱,九一年死的,我们还常常一块儿下棋呢。”他对那个妇人道:“阿三头,你记不记得你爷说过,他当工宣队长时,还有个队长姓陈的,是个跷脚么?”
那个妇人把身体探出半个来,道:“我爷好象也说过有个跷脚,可是我也不记得这个人了,要么很早就调出去了。”
老刘吐了口茶叶末,道:“没有的事!我在铁道上干了几十年,这个狗不拉屎的地方,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进过一个人,从来没人调出去过。”
这个小镇已经变了许多,但是还能看得到过去的痕迹。
找了个小旅馆住下,他在边上的饭店里吃过了饭,独自走到街上。
时间象潮水,卷走了太多的记忆。潮水退去后,还能拣拾回多少?独自走在这条虽经拓宽,却依然湫溢的街上,他茫然地看着路的两边。与三十年前的三四家店铺相比,现在这条街已经不知繁华了多少倍,只是,他仍然可以找到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。那些曾经长过杂草的墙根,长过瓦松的屋檐,破损的青石板路面,现在依然在他的记忆中清晰如新,现在他仍然可以说得出那儿原先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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