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失声道:住手。雷景行大喝:不可。然而萧铁骊的匕首已经穿过卫慕谅的胸膛,深至没柄。少年毫不留情地拔出来,在卫慕谅衣摆上拭净,转身替观音奴解开锁链,包扎腕上伤口。观音奴轻轻叹息,仿佛风吹铃兰的声音,靠着萧铁骊合上眼睛,昏睡过去。萧铁骊数着她细弱的呼吸,心情如同雨后的天空,清澈空明,伸展到极远之处。
空茫然地瞪着卫慕谅的尸体。他的本意只是让老头子来搅局,救下那孩子,不料竟送了主人的性命,没藏氏誓言要代代守护的主人。雷景行却瞪着萧铁骊,满心懊恼:早就知道这少年出手决绝,自己千不该万不该,竟巴巴地跑到府里将他带来。呼吸间断送一个人的性命,他却如此笃定安然,简直令人发指。老头子气得顿足。
空的朝槿刀挽出一个极大的刀花,仿佛朝开暮谢的雪色木槿,带着死亡的气息刺向萧铁骊。萧铁骊触到花蕊中那一星雪亮,避无可避,只有松开观音奴,挡在她身前。雷景行哼了一声,后发先至,一手抓着萧铁骊,一手抓着观音奴,全速冲出墓室。卫慕谅的死是疏失,现在若还有人横尸在他面前,他该到神刀门的祖师爷面前磕头谢罪了。
空追出三十里地,雷景行固然甩不掉他,他要想在雷景行手中夺人,却也极难。最后萧铁骊不耐,冷冷道:我,契丹萧铁骊,杀了卫慕谅。这老头和我不是一路的,不会一直拦着你,想报仇,以后还有机会。我妹妹伤重,禁不起这么折腾。
空看着苍白如纸的女孩,风中飘来夺城的淡香。无论她到哪里,他都可以循香而至。忖量形势,空离开,月光照着他的背影,轻飘如鬼魅。萧铁骊垂下头,对付这等身手,他其实毫无办法。
雷景行听萧铁骊的话意,忽然觉得这小子有趣,合了他的脾胃。
公元一一一五年,即宋国政和五年,徽宗皇帝已不似即位时的勤政,醉心于花石美人,对外则强力开边,童贯于此年春天大举进攻夏国。亦即辽国天庆五年,辽之部族女真,其首领完颜阿骨打自立为帝,国号大金;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统兵十余万伐金,大败,退守长春州。而夏国一名小小城主暴亡,虽然是其亲族之痛,在历史上并没留下半点痕迹。
卫慕谅的独女银喜一身缟素,在葬礼上问没藏空:你说,杀死父亲的人就是萧铁骊?她的小指上戴着卫慕氏与没藏氏盟誓之戒,成为空的新主人,所以空恭谨地回答:是。
卫慕银喜双手握拳,低声重复了一遍:萧铁骊。党项人属于羌系民族,最重复仇,不死不休。她极目远眺,回想那日街中所见少年,誓言这一生要以萧铁骊之血和酒,盛于萧铁骊的头骨碗中痛饮。
萧铁骊带着观音奴逃离居延,没藏空缀在后面,却不动手。雷景行暗中护着两个孩子,这一路追逐,倒成了他和空的较量。萧铁骊起初还绷着神经,后来就松弛了,只对观音奴道:我们逃不出去了,多半会死的,你怕不怕?观音奴伏在萧铁骊背上,叫了声哥哥便没言语了。她素日都是铁骊长铁骊短的,只有求他什么事时才肯喊哥哥,听得他一恸。
观音奴腕上的伤口灼热疼痛,也只是挨着,从不抱怨。若痛得狠了,就使劲咬着萧铁骊的衣领,把质地坚韧的土布咬得绵软稀烂。雷景行忍不住现身,用神刀门的药替她疗伤。他手上忙活,嘴也不闲,问萧铁骊:少年人,你是块练刀的好料子,可愿做我弟子,学我功夫?
萧铁骊的刀术学自亡父,用于战阵厮杀时极有效,比之雷景行的神刀,却是望尘莫及。此刻听雷景行问起,不由心驰神往,他还未答话,观音奴已抢着道:铁骊自然愿意。
雷景行笑道:神刀门规矩不多,只有一条,神刀门下,不杀一人;但使人生,不使人死。入我门来,再不能动杀戒,否则会被废掉武功,逐出门墙。
萧铁骊和观音奴顿时面面相觑,他们长于草原,信奉的是强者生弱者亡,只觉这规矩莫名其妙,无疑伸着脖子等人来砍。萧铁骊道:我不爱杀人,不过伤我妹妹者,必杀;夺我族人土地牲畜者,必杀。杀不过,只好给人杀。你这规矩稀奇古怪,我做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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