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铁骊低声道:观音奴啊,阿爹死了,阿妈也不要我们了。你害怕么,你难过么?问着问着,只觉眼眶一阵发热,勉力忍住,将那温暖的小东西贴在自己胸口,你别怕,哥哥会护着你,再不让狼把你叼走,不让任何人欺负你。
他抱着她没有目的地乱走,摇摇晃晃地走了许久,来到白水的一条支流旁,男孩忍不住跳了进去。浸在清凉的水里,他觉得好过很多,小孩却很抗拒,呜呜叫着,使劲扑腾。观音奴,你一身狼味儿,要好好洗洗。萧铁骊嘀咕着,不理她的抓挠撕咬,透彻地将她洗了一遍。
萧铁骊站在齐腰深的水里,举起洗干净的小孩,不由呆住了。秋日的明净光线里,孩子极少接触阳光的皮肤好似新鲜羊乳,洁白晶莹。他想不到一个人的眉眼能生得这样好看,而这梦一般的美丽竟托在自己掌心。他犹豫地伸出手,拍拍她的脸蛋,被她一口逮住,再不松开。男孩痛极,却笑道:观音奴饿了么?哥哥给你找吃的去。
萧铁骊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妹妹,而是母狼从别家叼来的,可这有什么关系?他丢了一个观音奴,黑山之神便还了他另一个。从此这高天广地,他只能与观音奴一起相依为命了。
萧铁骊在草原上露宿一夜,第二日回了部族的营盘。各家的毡房都拆了,牛车上堆满家什箱笼,他才记起部族的司徒大人定在今日迁到冬季牧场。萧铁骊用自己的袍子裹着观音奴穿过零乱的营地,族人们见到这瑟瑟冷风中赤着上身的孩子,都停下手中的活儿,沉默地看着他。男孩不以为意,径直走到自家车旁。萧移剌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也在,叽叽喳喳闹成一团,见了萧铁骊,都安静下来。
耶律歌奴又惊又喜,扎煞着手唤了声铁骊。他身子一侧,将她晾在当地。萧铁骊放下观音奴,旁若无人地打开牛车上捆好的箱子,翻出父亲留给他的镔铁长刀,又取了一件父亲的袍子套上。那袍子拖到地上足有尺余,他挥刀斩去前襟和后摆,刀势圆转,杀意渗出,迫得旁边的人呼吸一窒。
偏萧移剌家的老大不知好歹,凑上来喊了声铁骊哥哥。萧铁骊见他抱着父亲生前常用的燕北胶弓,眼睛都红了,劈手夺过来,一把推开他。萧铁骊天生神力,那孩子吃不住这一推,仰面跌到,后脑勺正撞到箱子的锐角。萧移剌的老婆扶起来一摸,满手是血,不由破口大骂:歌奴你养的好儿子!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,比狼还狠。
萧铁骊并非故意,却不解释,背着父亲的刀和弓,带了观音奴要走,被耶律歌奴拦住。女人与他僵持着,憋出一句:你从哪里抱来的小孩?
是母狼养着的观音奴,从狼窝里抱回来的。男孩笑了笑,露出一口雪白牙齿,以后我就和她作伴儿。
萧移剌的老婆闻言冷笑:天下竟有这等事,看来我没说错,果然什么样的人生出什么样的种。她不满丈夫安排自己来帮歌奴收拾东西,又心疼儿子的伤,借这事儿发作出来,歌奴贱人地骂个不休。
耶律歌奴充耳不闻,想到被狼叼走数月的小女儿还活着,一阵狂喜,伸手要抱观音奴。锵的一声,萧铁骊恰在这时拔出刀来。耶律歌奴缩回手,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淋下,委实没想到辛苦养育的儿子竟决绝如此。
萧铁骊的刀尖却是指着萧移剌的老婆:你再骂一个字,就同这簪子。他大步走上去,那女人吓蒙了,眼睁睁地看着长刀挑起自己头上的木簪,凌厉刀风割得脸生疼,而指头粗细的簪子已被劈成四片,散落地上。萧铁骊的第一刀从簪头剖到簪尾,这不出奇,难的是两片簪子未及分开,他已回刀横劈,将两片削成四片,拿捏之准,令人咋舌。
耶律歌奴知道亡夫是契丹各部族公认的勇士,不想他教出的儿子也这样了得,又骄傲又辛酸地站在旁边,听那孩子低声问:阿妈,你真要嫁给叔叔,和这些人住到一起么?她不愿舍弃一双儿女,也不愿舍弃一生中真正想要的男子,萧铁骊却不肯妥协,定要她作非此即彼的选择,不由得茫然失语。
萧铁骊等了一刻,听不到母亲回答,便决然去了。他才出营盘,阿剌大爷驾着一辆破旧毡车追上来,喊道:铁骊,你常帮我做事,没什么好东西谢你,带上毡车,晚上睡觉也可以遮风挡雨。萧铁骊胸口一热,摇头道:我不要。阿剌大爷摸摸他的头,好孩子,送你一辆车,我阿剌穷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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