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再欠人?无人欠己?弱飖突然想起来,不,自己还欠了别人,还有人欠了自己。弱飖猛然坐了起来,扯下一幅衣裙,扎紧了大腿下端。展铭!你现在怎样?没了我的援兵,你可应付得来?你现在在哪里,你还活着吗?她双肘着地,五指扣紧了地面,爬行了起来。
一路上不时有石块草梗向她身上面上划来,可她都已全无知觉其实若有人方才经过断膝之刑而不觉其痛的话,只怕也没什么可以让其疼楚。她并不晓得能上哪里寻展铭,平日里精明的头脑此时已全然失了效用。她更不去算计,因为只消一算,便可知她绝不能爬到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去。弱飖发上的珠玉一粒粒散落下来,锦衣一缕一缕被砖棱挂下。仅有惟一的意念在对弱飖说:再用一把力,再用一把力爬,爬,爬!她在心里狂叫:苍天呀,让我再见他一面,再见他一面。我罪孽满身,可若能再见他一眼,我甘愿千生万世永堕轮回!
猛然,弱飖的头撞上了一方坚硬的东西。原来却是昔日雷家大门的门槛。弱飖将一只手臂越过条石,死死地扒住了,想要将整个身子翻过去。双肩却已虚弱如纸糊的一般,怎么都撑不起身,每每翻到一半处,便又滚了下来。反反复复数回,这平日抬膝可过的石条,却如天堑绝崖一般,无以跨越!弱飖终于气馁,她坐卧于石下,不甘心地想道:原来,终于是不可再见了!这想法一浮出脑海,支撑着她的最后一点灵智便如雪临火上,消溶无形。她眼前的雪光愈来愈亮,眼中被这白晃晃的光芒占满了,便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在这一刻,还有另一人的眼中,也是如夏日正午时骄阳的那种炽光。
展铭脑中发晕,便是再如何用力,依然吸不进一点气来。黑复刀刃上的锐光似乎要射透他的眼睛。展铭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方转过身去,终于见到自己身后的属下,不敢与他对视,眼中闪过怯懦不安的神情。展铭想开口质疑,可这时整条舌头已经麻痹起来,发出的只是一些呀呀的低声叫喊。展铭知道他中毒了。
展铭想出剑,但他脑海里弱飖的面孔像马灯似的转个不停。幼年的相依为命,那全然依赖信任的目光;十六岁时的诀别,她如此的无情,让他每一念起忍不住生出无法自抑的杀意,只想与她一剑同刎,让这卑污的人世再也不能将她夺去;这些年来强作镇静的客套,看着她那样哀婉的眼神,他知道她在乞求他的原谅,而他可以原谅吗?他不知道,直至他不得已寻她联手时他还是不知道,而此刻,他突然知道了。无论她做过什么,展铭想,我都从未恨过她,让我如何原谅?
展铭手中的刀一寸一寸抬起,他不能这样子死去,他知道自己也许不可能逃生了,可是他还是要拼一回,为了能再见弱飖。就在黑复的刀刃已经抵到他身前三尺之时,展铭才终于凝聚了最后一丝气力出剑。只是,已经太迟了,那刀风呼啸而来,像冰凌一般直逼上他的眼睛,他眼中一阵剧痛,整个世界由煌白转为漆黑。就在黑与白分割开展铭最后的视野时,有极模糊的影子穿过,就好像一片雪花掉落在地。他死死地捂住了眼睛,双手痉挛得全然不像是自己所有,剑从他手中滑落,可他也全无所觉。
他等待着,等待着冰凉的刀锋破开自己的咽喉。他颇有些歉意地想:弱飖,对不起了!就在这时,忽有迎风一斩之声传入耳中,展铭虽然见不到,却还是想像出一色雪光被硬生生剖开的场面,之后传来的是一声充满了骇意的惨叫。展铭没有听出来是谁,直到听到黑复极力压抑后叫出声:你你是谁?他方才明白,刚才那一声是黑复叫的。展铭与黑复交手多年,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这般畏惧。
你还没有想到吗?很清亮的声音,只是太冷了,但那冷意之中却又有一丝藏得不太严实的疯狂。你是雷阳?啊快,兄弟们上!救命!突然间好像什么闸门被突然打开了,刀刃撞击的声音,哭叫声,汇在一起,塞满了展铭的耳朵。展铭却没有去听,他全部的心思都化作一个念头:弱飖,我来找你了!在他身后,那个清冷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:我今日且不杀你,我让你一点一点地死掉
虽然不是向着他来的,可展铭听到这话,依旧忍不住哆嗦了几下。他凝起最后一点内息将毒性逼在了眼睛中,经血流出。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,凭着记性摸到自己的住处。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,好像他们都到前面抵抗那雷阳去了。他将要推开自己的卧房,却听得妻子在和丫头说话:黑复为何不回话?去看看,他中毒死了吗?展昭突然浑身如堕冰窟。小姐,你真要置姑爷于死地吗?他到底忘不了那个女人!我决不能让她们在一起!就算他纳别的女人也可以,可可就是不能让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,绝不!你以为他死了,我还能活么?我情愿一起死!从未有过的坚决,平日里妻子的语气有多温柔,此刻便有多冷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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