弱飖情不自禁地翻了翻白眼,为什么她得罪的,尽是些得罪不起的人呢?苏城三分三,雷霆起西方,紫气从东来,顾水南北长。弱飖和展铭到苏城不过半月,可这歌谣却已是耳熟能详了的。谁都知道苏城的繁华富庶,一靠盐铁,二靠织染,三靠江河。盐铁作坊会集的城西,都是雷霆老爷子的地盘;织染这一行,打三十年前起,就是紫家的祖业;这两家却又得求着顾三爷,若没了那条纵横南北的运河,便是有了万斛珍珠,你却叫他们往哪里送?人人都晓得,在苏城讨生活,官府可以不管,可这雷、紫、顾三家,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怠慢的。
这下怎么办?弱飖看了看盛钱的盘子早已被展铭放在了一旁空几上,心道:好容易到了这里,难道又要走?天下哪里还能找到一块比此城更好的去处?可这都是日后的话了,眼下这道难关已是难过。顾家大少把长襟一撩,大步踏上前来。弱飖情不自禁地往后闪开,展铭跨上一步,右手搭上了身后胡琴的头把。
顾大少已距展铭一丈之地。展铭要出手了!弱飖有些惊惧地想道:若是和顾家人撕破了脸,那该怎么办?可这等情形之下,又何来更佳的法子?展铭的手愈抓愈紧,指节上已泛起了青白的亮光。弱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,只等着顾大少的脚步再进一步
顾大少且慢。弱飖的眼光与楼上所有人一起,向发声的地方望去。那是一个先前未曾见过的二十七八岁青年,靛蓝劲装,长刀金鞘,双手抱在胸前。在他身后,那一面碎琼般的珠帘来回晃动,发出簌簌的响声。
弱飖本以为顾大少会发怒,可他却呆了一刻,涨红的面色一点点白下去,而后沉声问道:是你,楚方?
楚方躬身行了一礼道:不是我。是我家老爷子在品茶。老爷子好清静,就请大少看在老爷子份上,莫要吵闹。
雷老爷子在楼上?顾大少吃了一惊,那脸色转青。
是,我在。挑帘子。本就很低沉的声音,又似被外头迷离的春雨浸透了,越发让人听在耳里心头都是一重。楚方挽起了珠帘,将一个灰黯的背影揭了出来。那人身量很长,深色的丝绦束着蓬松的发丝披在背上。头发已有六七成花白,却是毛毛扎扎,根根硬挺。一领藏青色的披风从肩上直挂下来,垂曳于地。他跷足而坐,不避扑面的雨丝,远眺栏外。
既是雷老爷子在,就请恕打扰之罪,在下代家父向老爷子问安。顾大少伏下身去,他的身体好似突然少了一圈。不但是他,这楼上所有的人也都同时畏缩了起来。
展铭和弱飖站在楼道上有些犹豫,不知是不是该上前谢过相救之恩。那蓝衣的楚方在顾大少走后便回到了帘子后头,再也没有出来。展铭和弱飖其实有好几次鼓足了勇气,却还未等走到帘子前,就将话吞了回去。其实道谢自然不单是道谢,展铭和弱飖心里都明白,这面珠帘后头坐着的是惟一可以在苏城庇护他们不受顾家迫害的人。他们是多么想这个人可以把他手中的权力略为泄下一点点,来遮住他们头上的这片天空。
座中静无声息。良久,珠帘后有一声轻叹,无奈而又厌倦。走罢,日后这里也不能来了!难得一个清静的去处。珠串唏哩哗啦一阵脆响,雷老爷子从里面迈出来,楚方紧跟其后,往楼梯口前走去。展铭和弱飖一并跪下,齐声道:谢老爷子救命之恩!白底青帮的靴子从他们眼前踏过,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。藏青色的披风掠过弱飖的面颊。她颊上的凉意尚未消去,这两人已跨上了楼板。弱飖把背上的褡裢往展铭手上一推,说了声:我去一下。就急冲冲地跟了下去。
在悒翠轩高挑的檐前,楚方策骑白马,候于一乘四人呢轿之畔。雷老爷子正欲上轿,弱飖紧赶几步,跪在地上:老爷子救人不救到底么?
为何救人必要救到底?何况,谁说我救过你?雷老爷子居然开了口。弱飖有些意外,她本只是想最后努力试一回,并没有当真以为有什么用处。
弱飖终于理出些头绪来,道:若是老爷子不救我们,岂不是显得您老怕了他们顾家?
哈哈哈雷老爷子突然大笑起来,丫头呀丫头,这点激将法用在我身上,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?雷老爷子回过头来,往弱飖身前走了半步,他那重重褶子的眼皮蓦然拉开了一道缝。弱飖在那样的眼神注目之下,觉得自己如同一株小草。她情不自禁地往地上伏了伏,连胸口都窒住了。若是我的人被顾家杀了,那我自然是失了面子。可是你是我的人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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