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鸦劫(26)

2025-10-09 评论


    庆元元年四月初二。

    山中的春天总比山下来得晚些,粉色的桃花开遍山野,轻盈而不细碎。江快雪坐在半山的亭子里,看着徐辉夜沿石阶走上来,忽然想起一句清冷的诗:看花满眼泪,不共楚王言。少年时她鄙弃这样的态度,以为要么痛快地玉碎,要么诚实地接受,这样欲说还休未免矫情。现在她却不折不扣地奉行着后半句话:如果你禁锢我的身体,那我就禁锢你的灵魂,甚至不需要言辞。

    徐辉夜靠着围栏,说他今天做成若干大事,剑花堂已经初具规模。江快雪漠然地听,不置一词。他转过头,阴郁地盯着她,忽然道:秀人说,她想嫁给我。

    三年来,江快雪第一次听到亲近之人的消息,霍然起立,又缓缓坐下,冷冷道:不,你不能娶她。

    让你开口说话,还真是困难。徐辉夜微笑,当年我母亲到你家提亲,被连先生一口驳回,想来是我配不上小姐。今日连家的侍女自己愿嫁,小姐也不肯,我有这样不堪么?

    秀人以真心待你,你以什么待她?

    他欺上前,眼底闪着危险的光,你也知道我的心在你这里么?贪恋她百合一般的清凉肌肤,又无法真的接触,只在她颈项间流连不去。他压抑着紧绷的欲望,全身都在发抖。

    江快雪后退了一步,笑容凉薄:寒鸦是束缚我的毒药,也是克制你的利器。你就是囚我一辈子,也休想得偿所愿。她望着山外,幽幽道,就如我为扶风打破独身之戒,之死矢靡它,秀人也认定了你,要一条道走到黑。各人认定的路,只有各人走好。

    之死矢靡它的誓言像一桶冰水兜头淋下,浇灭了徐辉夜的欲望。他握起她瓷一般脆弱的手腕,贴着自己的嘴唇,涩声道:真美丽,真刻毒,我却甘心受折磨。我需要一个妻子,你不屑做,那就让秀人来吧。为了做一个你希望的好丈夫,我以后只能一月来一次,希望他温柔地看着她,你不至于寂寞。

    江快雪愤恨地瞪着他的背影,忽然用力搓他亲过的手心,直至破皮。

    庆元二年的冬天,连秀人生下一个儿子。徐辉夜偶到山中来看江快雪,必提起那粉团般可爱的孩子,会笑了,会喊娘了,开始走路了,长牙齿了江快雪无法拒绝这样的话题,渐渐两人也能像普通朋友一般,平和地坐下来说话。终于有一天,江快雪说:我真想看看秀人的孩子,你肯带他来这里么?

    徐辉夜沉默良久,道:好吧。秀人下月要去漠北,那时我就带锦之来看你。他一直苦心孤诣地隐瞒自己行踪,有时想得发狂,也不敢稍动。但她平生第一次对他提出请求,他只想应承她、满足她。

    嘉泰三年六月十九。

    徐辉夜牵着徐锦之的手,站在迷蝶山庄外:锦之,爹说的话,你都记得么?

    徐锦之有些紧张,又有些期待:记得。可是阿爹,为什么不能把来这里的事告诉娘呢?

    因为这是爹和锦之的约定,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。

    嗯。小锦之油然生出自豪之情,随父亲走进这幽深宅第。浅碧色的轩窗下,他见到了她,广袖细腰,堇色衣裾拖到地上。她弯下腰来对他微笑,徐锦之觉得眼前的阳光突然破碎,星星点点地跳跃着。徐辉夜更是目眩神驰,自识得她,从未见过这样明亮的笑容。

    江快雪将他抱在膝上,笑吟吟地道:锦之长得好可爱,与我想象中一样。

    徐锦之自觉是个大孩子了,颇不乐意长辈这样待自己,但想起父亲叮嘱过姨姨生了重病,万万不可让她生气,便老老实实坐着不动。况且七月天气甚热,靠着姨姨便凉丝丝的,很是舒服。

    锦之才七岁吧,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,真逗。嗯,告诉姨姨,你认得几个字啦?

    徐锦之环顾四周,见书案上有一张诗笺,便从江快雪膝上跳下,踮起脚拿到,展开来朗朗地读:杳杳寒山道,落落冷涧滨。啾啾常有鸟,寂寂更无人。淅淅风吹面,纷纷雪积身。朝朝不见日,岁岁不知春。虽然连秀人常教他不要聪明外露,究竟年纪小,念完后看着江快雪,很是得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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