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锦之讷讷道:幽禁?
江快雪道:你既然进得来,不妨试试带我出去,瞧我是不是能踏出这里一步。
徐锦之打了个寒战:不,母亲若知道你还活着,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。现在这样,对她还好些。
不愧是徐辉夜的孩子,你很像他。江快雪没精打采地转身而去。徐锦之的头一直不曾抬起,看着她的裙裾在地板上摇曳,背上不由得生出微汗。一瞬间,他是真恨这个令他羞惭的女人。他自幼学剑,总想走马江湖、快意恩仇,可侠客梦还没开始,就在这个凉秋午后被击得粉碎。
我只想维护自己的母亲。活在虚假的谎言里,总好过一家人生离死别。他酸涩地想。
嘉定五年二月初九。
徐锦之站在迷蝶山庄的赤薇轩外,看江快雪专心刺绣,不敢进去。也不知站了多久,她放下针,抬头见他,微笑道:锦之来了?进来吧。两年不见,长高了许多。
徐锦之盯着自己靴子,踌躇着开口:江姨,我上次
江快雪打断他:那么久的事情,我已经忘了。
徐锦之讪讪地站到她身侧:江姨喜欢刺绣么?绣得实在是好。他想找个话头,但那两只黑茸茸的乳燕也是真好,像要从绷子上飞下来。
江快雪摇头:刺绣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而已。我少年时总觉得自己是武林子弟,虽然不能习武,却能纸上谈兵,那才是真心喜欢。她注视着轩外的虚空,我现在知道了,光说不练的武功没什么意思,而刺绣好歹是门技艺。倘若有一天,倘若有一天我可以不仰人鼻息,自己活得很好。说着说着,她自嘲地一笑,久不与人说话,我竟成了个话痨。
徐锦之耸然动容,想不到她在这浮华奢侈的山庄幽闭二十年,竟还有这样的打算。江快雪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,忍不住道:锦之,我想你也不会无故来这里,到底有什么事?
没什么,就是来陪江姨说话。少年的面孔微有红色,我只是、只是想听听江姨与赵、赵叔的事。
你母亲不是对你说过?
那不一样。
江快雪想:这孩子前倨后恭,巴巴地跑来听陈年旧事,外间必有我所不知的异变,难不成扶风这念头一起,便不敢深想,只道:好啊,你坐过来。
她理着思绪,慢慢道:我母亲怀孕时被仇家下了寒鸦之毒,她舍不得打掉我,自己却因为难产而死。三岁时我父亲也过世了,我还依稀记得他的样子。我在外公家长大,小时候外公喜欢教我玩木偶的游戏,不许生气不许笑,我觉得很有趣。到我长大,终于发现自己与别人不同。
因为寒鸦,我只能摒弃悲喜爱欲,孤独终老。命运如此,也没什么好说的。但十六岁那年,我遇到了他。天下着小雪,石楠的叶子红得耀眼,他箭矢一般飞过来,衣衫褴褛,可是气质清拔。看着他的样子,我忍不住大笑,晕了过去。醒来后听到他被赶走,我很懊恼,让秀人追他回来。自此与他相识。
扶风也是孤儿,在蛮荒的海岛上长大。他师父是南海黎族,却精通汉学,教给他很多东西。他素朴而强悍,像石头一样固执,又像风一样喜欢流浪。我说不出他有多好,然而世间万千人里,只有他能令我抛开束缚,恣意哭笑。
徐锦之喃喃道:江姨一直在等他么?
江快雪摇了摇头:不必等他来解救,我自己会好好活着。少年时爱得激切,现在想起扶风,像山泉一样温柔平和。他希望我过上平常女子的生活,所以去那么远的地方,想到这一点,我就很幸福。
花阴后,徐辉夜怅然若失地听着。自此,徐辉夜放纵恣睢,不再费力维持好丈夫好父亲的局面。他没有节制地来迷蝶山庄,看着她发呆,什么都不说。
嘉定五年三月十二。
夜已深,江快雪躺在床上,无法安寝。徐辉夜的影子在窗外徘徊,她虽然不惧,终究不舒服。门吱呀一声开了,徐辉夜走了进来。从她的角度,正好看到斑驳的月影里,他那双沾满黄泥的鞋子。她素知他爱洁,但近日他怪异举动甚多,便不在意,冷眼看他燃了香,在书案前坐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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