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残梦(9)

2025-10-09 评论


    徐仁茂笑道:“你道我真是与你来狎妓?南京城昨日发生那么大的事,顾大人真的不知?我们查得,是一个曾在山阳县做过捕快的姓吴的人,单枪匹马在宫虎臣府上杀了他。这事与半月前那死了的歌妓有关。本来姓宫的死了也罢了,你知道我四弟是个谨慎的人,他便要我查查。你可知这姓吴的下落,还要从这虞畹兰身上找。”

    他挥挥手,船便靠了岸。他带了四五个身形剽悍的人上了岸,回头道:“顾大人在这里等我片刻,回头就送大人回府。”

    顾徵听得又是一身冷汗,心里暗自后悔。下定决心回京后再也不理徐仁秀的事,也再也不沾他的银子了。这时他一抬头,露台上的美人已回了屋。他爽然若失,回到舱中饮起茶来。过了一会船身一晃,有人走进舱来。那人对他一笑,道:“我便是你们要找的人。”

    这次是监察御史陈贞吉第一次巡按南京。他三十四岁,官场上正是年少气盛之时。监察御史只是个正七品的官,而且多用年轻人,是先朝定下的规矩。主要是因为监察官员品秩低,年纪轻,弹劾百官便少顾忌。看着眼前这封信,陈贞吉也不禁摇头。他回头问师爷道:“你们查探得顾大人现在如何?”

    那师爷道:“顾大人不知何故,说是乘轿时摔伤了,现在仍卧病在床。但听闻确实是狎妓去了。”他走近一步道:“兄弟们查过了,他在南门购的宅子,花去三千余两。他江阴老家尚未来得及去,但听他门下之人道,确实又花了四千两银盖了一座大宅——这钱都是徐仁秀和宫虎臣给的。”

    陈贞吉点头,开始写奏折,一面道:“这千帆先生也是名风流才子,逼死民女,倒是不见证据,但贪赃受贿与微服嬉游这两条是跑不了的了。”

    他封好奏折,对师爷道:“你再去一下顾大人府上,就说不管他身体如何,我明日就去拜会他。”

    虞畹兰被一阵吱吱嘎嘎的锯木声吵醒。她睁开眼,窗外黯黯的,只有一抹微明,知道夜色已阑。小楼里已经有了盏灯火,昏昏地亮着,一丝温暖随着灯火一闪一闪沁了过来。

    她披衣起来,见吴戈浑身是汗正从楼顶上下来,接着闻到一阵佛堂的香火味。她皱起眉,轻轻咳了几声,说道:“什么人在做法事?”

    吴戈眼光温柔地看了看她,说:“你身子这么弱,起这么早做什么?”

    虞畹兰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似笑非笑地说:“我这病痨鬼就是要缠住你。”

    吴戈叹气道:“你这人说话就没有好听过。”他擦了擦汗,正色道:“待此间事了,你肯不肯跟我走?”

    虞畹兰面上浮起羞赧之色,低下头来,侧眼看着吴戈。吴戈还是象从前一样,穿得那样落拓,鬓发蓬乱,面颊瘦得如同刀削,可此刻在虞畹兰的眼里,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英俊。虞畹兰心里欢喜,低声道:“这你还要问么?”

    吴戈笑了笑,虞畹兰也脉脉地看着他,两个人心里都一样,又是欢喜又是担忧。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选择,只是就这样决定了。

    吴戈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大报恩塔,这时正有数声钟声远远地响着,他缓缓说道:“明日天亮之前,你在报恩塔等我。我如果来不了……”

    虞畹兰捂住他的嘴:“你这个没良心的,你一定会来的,”她又慌又怕,心里觉得一阵发紧,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不来,我就跳秦淮河。”

    吴戈看着远处,没有回话,默然沉思。他不想告诉虞畹兰什么将会发生,因为自己也没有办法预知,他所不敢面对的,是虞畹兰的泪眼。但当他回过头来,却猛然发现虞畹兰已经换成了一身荆钗布裙,那身宽大的粗布衣裳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,面上的一丝淡淡愁容也掩不住她心里的那种坚定和信任。吴戈心头一暖,忽然生出一股豪气,说道:“好,你等着我,我一定活着回来!”

    太阳仍然远远地躲在大地的另一端,压在沉重的云层底下,只有一抹鱼肚白在天边透露着黎明的消息。虞畹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,没有留恋。吴戈送她去了岸上的重阳菊花市。毕竟是南京,虽然尚早,花市已经人如潮涌。吴戈看着她湮没在人海中,才放心回到河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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