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客商三十几岁模样,面色白净,留了两撇胡须,甚是和气,笑道:兄弟说哪里话?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,兄弟遇上麻烦,在下焉能无动于衷?这叫做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朋友,说不定哪一天在下遇到麻烦也需兄弟相帮。
莫之扬听他说话甚有见识,起了结交之心,道:不敢请问兄台贵姓,宝地何处?
那客商道:敝姓王,名富。长安人氏。请问兄弟贵姓?莫之扬照实说了,说到家乡时,那王富道: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。江浙一带自古人杰地灵,难怪兄弟一表人材,不同俗辈。听兄弟又不纯是浙江口音,不知为何?莫之扬心道:这位王大哥果然是走南闯北之人。我这几年在范阳坐大狱,说话自然有点西北口音了,不过这可无须告诉他。当下胡乱编了几句话搪塞了。那王富问起此次欲往何处,莫之扬道去长安。王富笑道:在下此次在关外贩了点毛皮山货,准备回长安。眼下冬天就要到了,在下这趟货正处了一个黄金节气。
二人谈得颇为投机,便一路结伴而行。王富的商队伙计不少,杂事也多,路上莫之扬也帮着照应。第四日,商队到了一个名叫甜水井的小镇。王富给莫之扬在镇上买了一套行头,莫之扬推辞不过,便换了衣装。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,此时穿上价值二三十两银子的衣袍,更显得文质彬彬,有如玉树临风。王富连口称赞。莫之扬照照铜镜,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上官楚慧的话来:你不但生得丑,还蠢得要命!又笨得要死!上官姐姐便是你娘子,你娘子便是上官姐姐,傻相公,这是赖也赖不掉的!不由得心头浮起一丝酸楚,暗暗道:老天为什么对我这样好?又为什么对她们这样不好?
用过晚饭,莫之扬浑无睡意,便来到客栈院中。王富商队中的伙计晚饭后无事,便聚在一起玩骰子赌钱。王富笑道:莫兄弟不喜欢玩骰子么?去掷上几把如何?莫之扬随他走进房中,王富叫喊众伙计下注,自己下了两份注,替莫之扬下了一份。捧起骰盅摇了几摇,道:押大押小?七个伙计押了小,两个伙计押了大。王富开盅一看,三个骰子分别是幺二三,哭丧着脸道:赔了!又坐了一会庄,赔进五六十两银子了。莫之扬在一旁观看一会,听着碗中骰子转动的声音,忽然觉得似是听出点数,待三粒骰子落定,细加推算,觉得是两个四点,一个六点,见王富押在小上,说道:押大!王富道:就押大罢。
那坐庄的伙计见十几个人押小,就王老板押大,笑道:王老板,做生意你精通得很,赌钱却不行啦。一揭开碗盖,却奇道:咦,真是大?王富这一把就赢了四十两,意气风发,待骰子落定,问莫之扬道:押什么?莫之扬听出是三个幺点,道:押幺豹!庄家听他说得离奇,笑道:押二百两才好!王富道:就押二百两!庄家开盅一看,真是傻了眼一般,道:太奇怪啦,真是幺豹。给王富赔银子,问莫之扬道:客人怎么知道是个幺豹?莫之扬毕竟是少年性儿,道:我听出来的。那骰子落下时是几点,声音不一样。众人将信将疑,赌局便也散伙。
屋外繁星满天,听更梆之声已是子夜时分。莫之扬回到房间,略为洗漱,正准备睡觉,王富敲门进来,手里捧着一包银子,笑道:兄弟,我以往跟伙计们玩,总是输钱,今日赢了足足四百多两,咱兄弟俩一人一半,这是二百两,兄弟查收。莫之扬推辞道:这哪里成?钱是你赢的,多与少都归你。王富也不言语,在床沿上坐下,望着莫之扬道:兄弟,你是个奇人。我常听人说有的剑客身怀绝技,没想到我王富真能见到。莫之扬苦笑道:我算什么剑客?身上背把剑,无非是单人独马行走,好防个身。王富摇头不信,却道:兄弟不愿说,那也就算了,反正我王富能交你这么个朋友,真是高兴得很。道了安,回房休息。
莫之扬望着桌上的二百两银子,心道:我怎可无缘无故收他银钱?吹熄了蜡烛,和衣躺在床上。
许是穷惯了的缘故罢,那二百两银子放在桌上,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里。他一会儿想起幼年时的贫寒,那时候每逢快要过年,梅落便一声接一声叹气,说不能给两个孩子扯一身新衣裳,实在是过意不去。两套衣裳的布料不过七八钱银子就够了,那时也拿不出,这王富一出手就是二百两,为自己贿赂潼关守军又是五十两,算来共欠他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人情了。又想安昭家中富可敌国,却宁愿跟着自己受苦,这份情意,着实教人难以报答。倘若找不到她,人生还有什么意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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