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智混乱,只知拼命也要出去,抢过一杆长枪,见人就挑,安禄山大军十几万人,竟拦他不住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前面再没了叛军,丢掉长枪,大呼道:昭儿,醒醒!昭儿,醒醒!可安昭哪有回应?莫之扬急得放声大哭,心想:天下能救她的,大概只有百草和尚了。当下辨了方向,一路向镇龟山奔去。
他手按安昭背心,护住她心脉,一边不停疾奔。足两天两夜,已跑得精疲力尽,方行至镇龟山。他记得齐芷娇曾说过百草和尚搬到后山,拼尽力气翻过山峰,却见后山林木杂生,哪见半片屋棚?大叫道:百草大师!百草大师!连呼数声,声动群山。却是除了回声,再无动静。他只觉得头晕眼花,安昭的生命也好似正一点点逝去,再也支撑不住,仰天躺下,心中一个念头道:昭儿,昭儿,这回我们一起死了,再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!大喝一声,失去知觉。
不知过了多久,迷迷糊糊中一丝感觉点亮脑海。他记起许多事来,却又一时分辨不清,不由急得大呼:昭儿!昭儿!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,猛地惊醒,却是躺在一张板床上。旁边一个孩子两三岁,长得精瘦,凸凸的脑门下闪着两只大眼睛,正盯着莫之扬,见他醒来,一张小脸上立即充满笑容,对旁边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道:爷爷,师师动动那老者转过头来,却不是百草和尚又是哪个?
莫之扬喜极,奋力要起来,却觉得浑身疼痛,竟未能坐起。百草和尚瞪眼道:你昨天来时已经半死了,身上经络无一不虚弱之极,好好休息罢!莫之扬问道:昭儿呢?百草和尚道:还没死!莫之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,不觉全身软了,连说话也没了气力,勉强笑道:多谢大师,原来昭儿又活了过来。百草和尚叹道:可也说不上活着。莫之扬惊道:那究竟怎的?百草和尚指着板棚角上的一道布幔,道:安姑娘在那里休息,究竟怎么了,待会你自己看罢。莫之扬愈发急了,调运几下呼吸,坐了起来,但觉头晕目眩,两耳轰鸣。那小孩一直站在旁边看他,这时上来将床下的鞋子找出来,摆在他脚下。莫之扬忽然明白过来,呼道:小难儿!冯难归笑一笑,往后退了两步。莫之扬想起齐芷娇的惨死,如今这孩子既没见过爹,也再见不到妈了,不禁鼻子一酸,上前抱起他,哽声道:小难儿!落下泪来。那冯难归经常见百草和尚落泪,养成了个陪泪的习惯,看莫之扬哭了,自己也跟着哭,抱住莫之扬的脖颈。莫之扬肝肠寸断,轻抚冯难归后背,一时泪湿衣襟。
百草和尚貌似糊涂,其实心中是最明白不过的,见此情景,已知齐芷娇再也回不来了,不由老泪纵横,问道:你见到芷娇了?莫之扬放下冯难归,叹道:见到了。将睢阳情形简略说过。百草和尚哆哆嗦嗦道:好孩子,傻孩子;好孩子,傻孩子!忽然暴躁起来,咣的一下,将破桌上的一个青边大碗摔得粉碎。冯难归听不大懂,但脸上神情却极郑重,问道:妈妈哪哪这段时间正是学着说话的年龄,百草和尚哪里善教?他小小的心里面满是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的念头,却偏生问不出来,急得小脸都涨红了。莫之扬心下难忍,拖着身子,去布幔后看安昭。
安昭静静地躺着,神情极为平静,她心口上的匕首已经起出来了,睡得正香。莫之扬唤道:昭儿!昭儿!安昭一动不动。莫之扬刚放下的心不由又提起来,抓住她手,唤道:昭儿,昭儿!安昭还是半点反应皆无。百草和尚掀开布幔,说道:你不用叫了,就是在她耳边放个爆竹,她也听不到。莫之扬魂飞天外,怔怔道:你是说她她已经死了?百草和尚道:可也没死。只是她有了身孕,缺了滋养,气血已尽,加上悲痛过度,以致神智皆乱,经络阻断,虽是气息未绝,却听不见、看不见,不能动、不能言,与树木花草无异了。他每说一句,莫之扬就觉得心脏被猛击一下,听到最后,再也支持不住,呼了一声:昭儿!又晕倒在地。百草和尚叹了一声,骂道:活受罪,活受罪!该死的没死,不该死的偏偏死了!
四个月后,镇龟山后山坳小小板棚之中,升出袅袅炊烟。百草和尚、莫之扬、冯难归三人正围着小饭桌准备开饭。锅中煮的是斑鸠汤,火里还烤着两只野鸡。自从莫之扬来后,百草和尚、冯难归的饮食大为改善,这时虽也肉香四溢,却不似刚开始时那般馋不可耐了。百草和尚捏着一本药谱,念念有词。冯难归已会摆放碗箸,问道:师父,难儿能不能干?莫之扬笑一笑,牵出两道深深的唇角纹。这四个月来,他简直已瘦成另外一个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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