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群人,拥着车上的人猬,闹嚷嚷的由镇北向镇南沿街走去。走到镇心一家老字号鸿升客店大门口,街南铃当急响,一匹乌黑油亮,白蹄白鼻白眼圈的俊驴,蹄声得得,驮着一个面蒙黑纱,身背琵琶的红衫女子,迎面驰来。鸿升客店门口,站着不少客商,其中便有人笑喊道:“唷!今天真巧,三姑娘难得赶夜市的,今晚我们可以听几段好曲子了。”这人喊时,驴上的女子,把驴缰一带,避开了道,让人猬车子过去,黑纱面幕里面,两道电射似的眼光,,却盯在车上人猬身上。前面摇幡、敲钟、跨辕的三个和尚,都转过头来,六道眼光,一齐盯在驴上女子身上。车后跟着的一群闲汉,大约都认得这女子,七嘴八舌的嚷着:“三姑娘,快掏钱,替活佛,拔针,结个善缘。”驴上女子,娇声笑骂道:“老娘三天没有开帐,那来的钱?孩子们替你娘垫上吧!”一阵胡嚷,人猬车子和一群闲汉,蜂拥而过。三姑娘也在鸿升客店门口,跳下驴来。店内跑出来瞧热闹的一群客商,其中有常来常往,认识三姑娘的,便和她兜搭打趣。一个客店伙计,狗颠屁股似的跑出来,在三姑娘手上一接过驴缰,牵去喂料。门内店柜内管帐的先生,居然迎出柜来,立在门口,满面春风的笑着说:“前几天又是风,又是雨,三姑娘有三天没露面了,今天怎的高兴赶起夜市了?这倒是头遭儿,可是上灯还有一忽儿,我先替您预备一间干净屋子,让您先休息一下,您看怎样?”鸿升客店里的人们,对于一个赶市卖唱的窑姐儿,竟还这样小心奉承,不明白内情的,当然瞧得奇怪,身背琵琶,头蒙黑纱的三姑娘,却处之泰然,只含笑点立,款步进店。
三姑娘前脚刚迈进店门,猛听得街上一阵骚动,三姑娘转身一瞧,只见许多人从北往南奔去,同时街南也有许多人,象潮水般往后退下来,有几个还没命的嚷着:“不要过去,好凶的和尚,动了家伙,真砍真杀,准得出命案!”三姑娘心里一动,霍地一转身,正想向街上的人探听一下,忽觉从自己身后,掠过一人,其疾如风,窜向街心。急瞧时,却是个十六七岁的精瘦孩子,一身青衣,似乎是贵家的书僮,飞一般向街南奔去。这当口,街南人声鼎沸,鸿升客店内的客商,又挤挤嚷嚷,拥到门外,打听街南出了什么事。三姑娘转身一瞧,蓦见店内出来的客商后面,一位雍容华贵,面如冠玉的少年,缓步而出。这人虽然软巾朱履,一身文生相公的装束,一对黑白分明,开合有神的双目,却隐隐威棱四射,光采非常。三姑娘一见此人,心里暗暗吃惊,嘴上也情不自禁的“噫”了一声。
她在这条道上,见过千千万万的人,觉得此人于儒雅之中,蕴藏着英挺俊逸,异乎寻常的气概,她本想到街南去瞧热闹,一见此人,不由得停住了步,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那位文生相公,一对明察秋毫的眼神,也远远的射到了她脸上,而且似乎射进了她蒙面的一层黑纱。
久混风尘的三姑娘,居然觉得自己粉面发热,柳腰一摆,娇羞似的扭过身去。她这一转身,身后背着的琵琶,落入那文生相公的眼内。她这琵琶,原与普通的琵琶不同,这条镇上,原有“铁琵琶三姑娘”的声名,不过镇上的人们,和听三姑娘奏铁琵琶的客商们,只知道三姑娘的琵琶与众不同,是铁制的罢了。三姑娘为什么欢喜弹铁琵琶?三姑娘自己没有说过所以然,大家也不求甚解,只听出铁琵琶弹出来的声音,和普通琵琶不同罢了。此刻她身后的铁琵琶,落在那位文生相公的眼内;他并没十分注意三姑娘的人,却注意上她的铁琵琶了。
三姑娘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,街上已经闹得开了锅一般,一忽儿,街南车辚辚,马萧萧,许多人象潮水般涌了过来。人潮里面,挤着一辆骡车,这辆车子,便是刚才载着人猬,沿街募化的车子。这时车上的人猬,身上一针俱无,倒卧在车上。另有一个,满面血痕的壮汉,和人猬偎在一起。车后几个弹压地面的官役,推着一个两臂倒剪的和尚,跟着骡车走。另有一个紫膛面皮,短髯如戟的大汉,巍巍然骑在马上,鞍旁挂着一柄绿鲨皮刀鞘的长刀,后面还跟着,驮行李的一头长行健骡,也跟着这群人走去。立在街檐下瞧热闹的人们,便有指着马上大汉说道:“没有这位壮士,打抱不平,今天准得出人命,现在三个贼秃,拿住了一个,解到衙门去,一过热堂,不怕贼秃不供出真情来。”闹嚷嚷的这队人过去以后,街上你一言,我一语,立时聚头接耳,纷纷议论。三姑娘心里有事,来不及打听细情,忙转身留神店门内,那位文生相公,已不知何往,多半回自己客房去了。她不见了那位文生相公,心里好象失掉了一件东西似的,懒懒的随着门口闲看的客商们,重行回进店内。眼风到处,刚才飞步出店的那个书僮,这时也从街上回来了,一进店门,匆匆的奔向后院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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