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了,好了!我无非逗着说玩话,并没有真个做出来,范当家训了我一顿不算,你也编排起我来了。”苍老口音的冷笑道:“我才不犯着训你哩,我比你们多吃几担盐,说的是正理,你爱听不听?
当真,隔壁韩老四和两面狼,出去了半天,怎地还没回来?
我叫他们去探一探押饷银的官军有几支火枪,这点屁事,也得费这么大的功夫,年轻的哥儿们,真没法说……”屋内正说着,忽听得那面马棚内,蹄声腾踔,唿咧咧长嘶,同时勃腾……叭哒……几声怪响。三姑娘一听马棚要出事,又听出追风乌云骢的怒嘶,更惦着她丈夫的安危,一缩身,翻上屋檐,一想不对,马棚出了事,院子里定然有人,屋上走不得,哧的又纵下了后墙根,沿着墙脚,飞一般向右边奔去,到了自己房后,才窜上屋去,一伏身,向院内一瞧,立时放了心。原来她丈夫刘道贞,很平安地立在院子里,和曹勋说话。仇儿牵着追风乌云骢,正走回马栅里去。
杨展没露面,院子依然静静的,没有外人羼在里面。那面屋内的匪人,竟一个没探头,刚才明明听得马棚一阵骚动,此刻竟像自己听错了,不明白什么一回事。一耸身,纵下屋去。
刘道贞忙赶到她身边,悄悄说:“你悄没声一溜,几乎把我急死,你上哪儿去了?”三姑娘微微一阵媚笑,并没答话,却向仇儿招手。仇儿过来,低低的一说所以然,她才明白了。
鱼更初跃以后,九奶奶秘窟香巢内,洞房邃室,兀自静静地寂无人声,惟独-字走廊通到东首的抱厦内。左边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,珠灯掩映,画烛通明,而且时有笑语之声,从茜纱窗内,透曳出来。
这间屋内,中间紫檀雕花的圆桌面上,摆着一桌精致的酒席。杨展居中上座,打捞得珠光宝气的三姑娘,含羞带笑地坐在右面相陪,左侧坐着谈笑风生的香巢主人一-九奶奶。两个垂髫俊婢,执壶侍立。绣帘外面,几个伺应使女,不断地送进珍馐佳看来。九奶奶风流放诞,不减当年,伸出肥藕似的手臂,翠镯叮当,和杨展猜枚行令,锐利的眼神,却时时打量三姑娘。在九奶奶眼中,见她低头时多,抬头时少,偶然对答几句,也似羞羞涩涩的,以为大家姬妾,初次做这风流勾当,毕竟胆虚,其实三姑娘久闯风尘,相当老练,此刻好像有点羞答答,一半是故意做作,一半是暗自担心:事情能否顺手?不免低头沉思。同时还想起沙河镇鸿升老店内,和杨展深宵相处的一幕趣剧,想不到今夜又和他扮演一幕“蓝桥相会”。
虽然假戏假唱,为的是要和仇人一拼,血溅画楼。可是绮筵绣榻,情景逼真,回忆前情,免不得有些芳心历乱,惘惘无主,好像身入梦境一般。
酒尽席散,二更已过。九奶奶格格一笑,移动胖胖的娇躯,把相连的内室门帘一撩,笑道:“小兄弟,时已不早,你们两位进去瞧瞧,老姊姊替你们预备得怎么样?”
这一句话,三姑娘面上,立时飞起两朵红云。九奶奶更是得意,哈哈一笑,赶到杨展身边,在他耳边悄悄地说:“老姊姊多知趣,明天却要和你算帐,你也得掏出良心来,替老姊姊效点劳。”杨展忙拱手道:“多谢多谢!以后有事吩咐,无不遵命。”九奶奶点点头道:
“好,过河不准拆桥,老姊姊不再罗唣你们,我也要张罗别的去了。”说罢,向三姑娘噗嗤一笑,在一个俊婢扶持之下,出房而去。
外屋几个侍婢使女,忙着撤筵调席。杨展向三姑娘一使眼色,便进了内室。三姑娘低着头,也姗姗跟入。一进内室,异香袭人,中人欲醉,鸳帏雀帐,色色俱全,画烛珠屏,处处夺目。三姑娘奔波风尘,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华屋,处境又非常微妙,耳边又听得外屋侍女们异样笑声,顿时心头乱跳,低着头,不敢用眼去瞧杨展,却听得房门,呀地一声,被杨展关上,而且加上插销,她觉得一颗心要跳出腔子来,身子好像驾了云,不知如何是好,猛听得耳边有人悄声说道:“义妹!你先定一定心,快到你报仇雪耻的时候了!你惨死的两位姊姊,冥冥之中,也要默护你的。”杨展这几句话,不知是有意,还是无意,落在三姑娘耳边,宛如晨钟暮鼓,芳心一惊,神志立清,一抬头,咬牙说道:“全仗义兄扶持,只要大仇得报,小妹和那凶贼,同归于尽,也所甘心……”语音未绝,杨展嘴上,微微地发出一声“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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