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床下好像依然空空的,仇儿瞧得奇怪,伏下身去,向床掉下一探头,才明白铁脚板整个身子像一张皮似的,绷在床上棕棚底下了。不钻进床下去,当然瞧不出他的身影,怪不得刚才满屋子找不出他躲藏处所了。
铁脚板床下一隐身,两个女子,走进房来。前面走的是了红,两手都提着食盒酒具,进门随手搁在桌上。后面进来的是飞虹,进门时,却向屋内,四处留神,嘴上说道:“娘正在前厅议事.分不开身,她知道杨展相公有远客到来,私底下吩咐我们,快送酒食到此,预备相公们消夜,免得远客受饿。我娘又说,相公回川的事,已有办法,请相公安心,还有重要大事,明天再和相公商谈。”杨展和仇儿,听得都发愣了,听飞虹口风,铁脚板到来,她们已知道了,嘴上只好含糊着连连道谢。飞虹一笑,便和了红走了。出房时,了红走在后面,却转过身来,向仇儿嫣然一笑,点点头说:“小管家!刚才的事,谁也不许搁在心里,咱们谁也不许记恨谁,你道好么?”仇儿似笑非笑朝她点点头,自送了红翩然出房,心里却也怦怦然,两眼还盯在房门口的帘子上,觉得这丫头有点意思,刚才诬赖她偷剑,有点对不起似的。
两女走后,铁脚板从床下钻出来,跳身而起,一吐舌头,低喊着:“姓齐的小寡妇够厉害的,名不虚传,怎会知道我到此呢?……”一语未毕,房帘一晃,飞虹悄没声地又进房来,这一下,谁也没防到,连铁脚板也呆奔一边了。飞虹立在房门口,不错眼珠的,向铁脚板上下打量,一面向杨展笑道:“我把娘一句话忘掉了!我娘叫我,请问相公,贵客尊姓大名,是哪路英雄?”杨展这时被人家捉着真赃实据,无法掩饰,索性直说道:“这位便是川南三侠里边的丐侠铁脚板,是岷江一带几万袍哥们的大龙头,是来接我回川去的。”飞虹对于“袍哥”等字样,有点生疏,脸上有点迷惘之色。杨展觉察,笑道:“我们川中的‘袍哥’,就和北道上好汉所说的瓢把子,差不多。”飞虹笑道:“哦!原来如此,失散失敬。”又向铁脚板扫了一眼,才款款地走了。
飞虹一走,铁脚板拍地一拍双手,喊声:“罢了!老虎不离窝,蛟龙不离水,老虎离山变成猫,蛟龙离水变虾米,我的相公你还替我报什么脚本,我栽给这女孩子了!”说罢,哈哈大笑,他知道既已露形,不必再藏头露尾,不用人家开口,旋风似的扑到桌上,从食盒内提出两壶莲花白来,揭开壶盖一闻,大赞道:“好酒!好酒!”回头向仇儿笑道:“小臭要饭,你闻闻!这是小寡妇敬相公的体己物事,比你那半壶酒,强得多了,老臭要饭,这趟没白跑,先得找补一下,再说别的!”一面说,一面拿起酒壶,嘴对嘴的,咯的先来了一大口,直赞:“好极!好极!不在我们茅台大曲以下!”仇儿忙赶过来,把食盒里的肴果、点心、杯箸,一样样搬到桌上,请铁脚板和主人坐下对酌。
最奇怪是铁脚板出这样远门,迢迢几千里。行李毫无,光身一人,连随身包裹雨伞,都不带一样,头上依然是一蓬鸡窝似的乱发,身上依然是一身七洞八穿,泥垢寸积的破短衫裤,下面依然是一双热铜似的精赤瘦毛腿,光着脚板,连草鞋都没穿一双,他身上只缺少了一样东西,一根精铁的讨饭棒,却没有拿在手上,不知搁在哪儿了。杨展深知他脾气,让他诙谐一阵,吃喝一阵,吃喝到差不多当口,才问他从什么时候动身?单身到北方来,有什么重要的事?路上很不好走,怎么过来的?怎么会碰着刘孝廉等三个人,又怎样渡过了黄河?
被你偷进塔儿冈寻到我们住所呢?一联串的问他,他统不理会,一口气,把两壶莲花白都喝得点滴不存,才长长地吁口气,低低喊声“痛快!”突又仰头哈哈大笑,扎手舞脚地说道:
“一出夔门,水路到荆襄,旱路到黄河两岸,可以说,已经变成活地狱。一段路是官军,一段路是乱民,官军乱民还没到的地方,也是成群结队的游兵散勇,水盗山匪,不论兵匪。都像蝗虫过境一般,洗劫一空,道上哪还有正经过客。但是这样鬼哭神暖的路上,世间只有一种人,可以随意出入,安然无事……”他说到这儿,向自己鼻尖一指,笑着说:“只有象我这样臭要饭,才能放心大胆,安步当车。你想!路上为什么闹得这样乱,这样凶,无非有的要防要躲,没有的要抢要杀罢了,不论兵也罢,匪也罢,大家都红了眼睛,在金银财宝,美色娇娘上面,争杀抢夺,像我一无所有的臭要饭,谁也不会瞧在眼内,这样,我便安心,走我的清秋大路了。可笑的,一路吃喝住宿不用发愁,兵匪洗劫过的村庄富宅,留下一点劫余,便好像替我预备的一般。可是眼睛看到的,耳朵听到的。只有一个字‘惨’!不是人世,是地狱,不是人类,是禽兽世界。想从这条路回川,便是臭要饭当中,也只有我铁脚板一人可走的了,所以固守虎牢关的三位,急得要上吊了。现在你先瞧瞧那位酸气冲天孝廉公的便信。”说罢,从腰里掏出一封信来,交与杨展。他接过一看,是刘道贞亲笔,信内写着;
耽美书斋推荐浏览: 朱贞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