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直坐在那里等,等到小和尚们的拳已打完,看他们开始扫地的扫地、浇花的浇花时,他这才想起奶娘来。
他左瞅瞅右瞅瞅:奶娘怎么还没回来?
他坐在那,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起奶娘来。不知叫了多少声,一直都没有人回应。
天开始起风了,光溜溜的青石台阶开始有些冰凉了。他突然感到了某种不安,不觉放声大哭起来。
身边渐渐围上来了几位好奇的小和尚。纷纷在他面前蹲了下来,一面询问他什么,一面好言抚慰。
可是,直到天快黑了,还是没有见着奶娘的踪影。
觉远越发哭得厉害了。
几个小和尚早已使尽了各种招数:学猴子抓痒痒,学鸡鸭叫,学猪狗牛羊叫,学鹞子翻身,二指禅,翻筋斗……轮流的哄他,抱他。
可是,直到香客散尽、山门关闭时分,仍旧不见有人来找。几个和尚无奈,只得抱着觉远来到后面的斋常,设法子弄了点好吃的,好歹哄他吃了两口,接着还是哭闹着要奶娘。
夜凉了,小和尚们又纷纷脱下自己的僧袍搭在他的身上,包了一层又一层的,轮流抱他、哄他。
后来,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众僧轮流抱着他,守在山门前,等候师父回来。
月出东山时分,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和尚飘飘逸逸地回山寺来了。
觉远被众人的说话声惊醒,看看左右全是生人,一时又哭着叫起奶娘来。
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从众僧怀中把满身绮罗、披金挂玉,却满身土灰、又哭又闹的小觉远接了过去,抱在自己怀里。
小觉远趴在洪遵怀里,即刻止住了哭闹,只是还在一哽一咽的抽泣。
大禅师抱着他,缓缓跨进佛灯长明的大雄宝殿。
大雄宝殿里,帷幔曳曳,香火萦萦。金碧辉煌的佛祖赫然端坐于巨大的莲台之上,神态宁静、眉目慈祥地俯瞰着众僧,也俯瞰着小觉远。
说来也奇:一俟来到大雄宝殿,一眼望见释迦佛祖,小觉远即刻便止住了抽咽……
他的脸上挂着泪花,两眼定定地望着佛祖,突然,三四岁的小孩子,在大禅师的怀里,竟然出人意料地单手合手诵起佛号来:"阿弥陀佛……"
众僧一下子惊呆了!
阿弥陀佛!这孩子,怎么和佛如此有缘?
觉远再次从恶梦中骤然惊醒时,柏谷屯报更的钟鼓又一次的悠悠徊响着。
一声,两声,三声……四更了。
觉远抚摸着项上温乎乎的镶金小翠佛:十年了,他除了知道自己叫小虎,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?也不知自家到底出了什么大祸事?还有,奶娘为何把自己丢弃在寺里一去不返?
往事皆成虚空……
寮舍外,微风摇响起了大殿檐角的风铃,一串轻盈的铃声隐隐传来。觉远躺在那里,听着铃声,默默诵佛,渐渐地便觉得心神宁静了下来。
半轮残月的清辉穿过格子窗棂,斜照在屋内一溜十几个师兄师弟们的大通铺上。
众僧的鼾声此起彼伏。一色黑白格子的粗布被褥,一色谷糠纳成的大方枕。方枕上,一色溜光的脑壳儿,沐于一片清明的月辉下。
身边的师弟小觉范又蹬翻了被掖了。他微微起身为他掖被子时,无意中发觉——就在大寮舍最靠里面的地方,有两三个枕头好像空着的……
他重新躺下,阖目调息,正欲再迷糊一会儿时,蓦地,觉着自己的头顶突然有股凉风"嗖嗖嗖"地掠了过去了。
大约是谁起夜回来了吧?怕惊了他人,脚步恁地轻盈如猫。
觉远闭着眼睛,翻了个身,正欲睡觉,忽听屋顶的房瓦上传来一阵微微的响动,从西向东,一路"格啦格啦",极快地滑过屋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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