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秀才心中一痛,终于一把抓下,拿起那小包,小包轻轻的,想必也超不过三两银子。那孙仲春如释重负,叩头道:谢谢舒先生。你的大恩,小的没齿难忘!说完,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茫茫暮色,夕阳余威仍闷闷地笼罩天地。树梢枝叶动也不动,舒秀才也不动,对面的两人也不动。可是舒秀才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面上的不屑与鄙视。
良久,那乞丐道:既然终是要收何必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不该收,你不该给的屁话?
舒秀才咬紧牙关,将银子慢慢放入袖中,道:你不会懂的。
乞丐怪笑道:是啊,不懂!贪官各有苦衷,百姓尽都懵懂。
舒秀才深吸一口气,只觉得今日受这什么都不懂的恶汉之气已足够多了,愤懑终于脱口而出道:我已收了一人的银子,如果我不收他的,刘大人已拿了另一人的银子,那这个人的官司不用打就输了。我现在收他的银子,不是想要徇私枉法,我是想给他们一个公平对证的机会!
那乞丐哈哈大笑道:好一个公平对证!原来,公平是要经过两次不公平才能得到的么?舒秀才怒道:官场之事,便是如此!
乞丐喝道:那你从一开始连第一个人的银子也不要不就好了?
舒秀才大笑道:我不收可以,可是那银子不是给我一个人的。我挡人财路,整个衙门都会不满,我的日子怎么过?况且,我不收自有人收。而若是他们不行贿,明日开堂刘大人就直接给他们个双输,让赢的脱掉一层皮,输的丢下半条命。反而我在这受贿,起码可以让二人当堂对簿,保得赢家利益,输家性命!你根本什么都不懂,凭什么来教训我!
他这一番话说出,却让那乞丐一愣。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,眼中似有泪光闪动。舒秀才一口气说出这许多,只觉得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喉头,嗓子哽咽,再说不出话来,眼眶也是又潮又热,知道这里再不能多停,推开二人便走。
走了十几步,突然背后那乞丐叫道:喂!你既然在衙门干得不开心,干吗还在里边耗着?
舒秀才勉强平定心绪,应道:不耗着又能怎样?
那乞丐道:走啊!离开那儿呀!人生在世忽忽不过两万余日,若是每日里苦撑苦挨,强颜欢笑,活得有什么意思?男子汉大丈夫,虽不能名垂青史,起码也该活得洒脱自在!走了吧!别处另有一番天地!
舒秀才一愣,哈哈哈冷笑不止,自顾去了。
忽然那乞丐放声而唱,道:
江湖好!长天任鸟飞,阔水凭鱼跃。临风快意,江山如此多娇!
江湖好!强中自有强中手,一山更比一山高。波澜平地起,自古英雄正年少!
江湖好!恩仇快意,天理昭昭!纵千万人弃我、鄙我、笑我,我有宝刀。此去千里人心,只手公道!
这歌子言辞粗浅,可是其中自有豪迈意味。舒秀才回过头去,只见如铅暮色里,两条人影远远地模糊着。其中一个拄一支长拐,另一个长裙窈窕。二人虽然渺小,但是站得稳,立得定,微风轻起,拂动绷带裙角,二人便如御风飞舞一般,自有一番傲人风采。
舒秀才回过头来,眼中热辣辣的,泪水已滑颊而下。背后仿佛有芒刺扎来,他再也忍受不住,撒腿而跑,越跑越快。这般奔跑,这样的天色,眼前的路便已然难辨。然而舒秀才却只顾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。奔跑带起的疾风吹干了他的泪水,脚下的颠簸也让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。
在这样的夜里,太阳已经落下,月亮还未升起,舒秀才疯狂地向黑暗深处跑去,想要逃离那两个噩梦一般的男女,逃离自己不想要再想起的一切。
珍馐楼乃是兰州城最大的酒楼,六层的楼子,雕梁画栋,一层二层招待酒席吃喝,三层四层便是赌坊,五楼专为雅阁招待贵客,六层却是关黑虎自己居住,养了两个姘头。这楼子因背后有关黑虎撑腰,又有吃有赌,因此买卖极其兴隆。舒秀才赶到时,已是灯火通明,人声鼎沸,过了片刻,刘大人赶到。有人接出来说道,关黑虎已在五楼雅阁相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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