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大长公主望着尉迟公子说:“佑儿啊,我听人说,上柱国长孙将军家有个孙女,人生得跟下凡的仙女一般,想来一定能配得上我孙儿的。还有前几天我去纯王府时,纯王的爱姬说她的郡主眼下尚未定下人家。我见过那郡主,不独性情温柔,那张脸儿若是藏牡丹园子里,你乍一看真不知哪朵儿是花团、哪朵儿是人面!辞了公主,咱立马聘定一位,奶奶可是急着抱重孙子了。”尉迟公子一笑道:“祖母,眼下一时我还不想谈婚娶,想出去为国家朝廷做些事。
再说了,祖母您老膝下的孙子重孙子那么大一群了,只怕您老都认不全了,还不够祖母你抱的吗?再说了,一大堆娃娃,若都要您老疼爱,这个来拉您老一身、那个也来撒您老一身的,只怕您老换衣裳都来不及,那时看您老烦也不烦!”祖母见说,心内如释重负,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。
贺公主虽说对父皇心存怨恨,但静下来还是有些感激父皇的。在宫中,她耳闻目睹前朝和当朝那些和自己一样出身尊贵的公主和郡主们,很多都是在自己父皇、皇兄甚至母后的威逼下,为了皇族王权的存亡或是国家朝廷的利益,或是下嫁已经实际独揽了朝廷军国大权的年老鳏夫,或是含泪忍悲远嫁他国异域。而最终的结果,有的很可能因此就成了千古罪人之妇,或被逼再嫁,或不得已出家为尼。有的甚至终生都难再有和骨肉亲人团聚的一天了。
父皇对自己毕竟还是心存三分仁慈。因投鼠忌器之故,虽诏令翰成去职归里,却并没有祸及他的性命,甚至也没有把奶娘逐出皇宫的意思。
当贺公主闻知翰成哥再次出家的实情后,直急得喉咙喑哑,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若翰成哥和自己一样,不过只是躲避一时之痛和眼下之祸避难山寺倒也罢了;若他果真看破红尘而遁入佛门的话,恐怕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。
公主决计出宫一趟,探看一番虚实。
翰成自重归祖庭,脱下锦袍皮屦,重新着上僧衣麻屦,大周太子阵前的扬威将军,又成了少林寺昔日的慧忍和尚。
一段日子的修持以来,慧忍的心神开始平复和宁静了一些。如今乍闻贺公主从京城一路寻到寺里,一颗心一时又痛楚又慌乱,情知见了公主必会重陷红尘困厄,只怕再难挣脱,只好恳请师父为自己拦挡一番,求师父能替自己说服公主早些回宫。莫因一时痴妄而害了亲近之人,最终也祸及寺院和众僧。
师父道:“慧忍,人心譬如洪水,拦则溃溃,抑而汹汹,疏之渐渐。”慧忍似有所悟。
师父清楚:凭他眼下的修持,虽能躲得开公主“形”的纠扯,却无法逃得开公主“神”的缠扰,更无法真正斩断红尘凡间那段儿女之恋。设若自己的修持和定力能抵得住红尘诱惑,自可斩断千丝万缕的儿女情丝,又何须拦挡回避?若心有挂碍,即使拦堵一时,即使永世不见,只那一种挥之不去的缱绻和相思之痛,只那一番萦系神魂的恋欲之苦,远比形体肌肤的聚合离散更难让人勘破幻象,更难以让人真正超度苦海的沉浮陷落,其实才更是禅悟和修持的大敌。
公主坐在方丈的客房,眼见门前的那抹阳光一点一点地悄悄向西移动。整整三个时辰了,翰成哥仍旧没有露面。但她却是主意笃定:不当面问个清楚,她是不会离开寺院的。
她终于看到了一身衲衣麻屦的那个熟悉身影了。
他的神情憔悴得厉害,步履也显得有些踉跄和犹豫,正穿过高高低低的银杏树和大叶杨朝这边走近,他的目光依旧幽潭一般澄澈。
一俟望见他的身影,公主觉得自己以往所有的凄痛和委屈于霎时得到了最大的回报。透过迷蒙的泪眼,她呆呆地望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翰成。
然而,乍见的激动很快被一种莫名的恐惧代替:她看见多日不见的翰成哥微笑着,然而那微笑却含着慈悲,酷似大雄宝殿里那尊金碧辉煌的佛。那微笑是属于万事万物和芸芸众生的,是亲切而神秘的,也是遥不可及的……“阿弥陀佛!施主辛苦了。”他的语调宁静而温厚到近乎漠然,好像是从遥远的梦中传来一般。贺公主望着他那熟悉的脸庞眉眼,听着他熟悉的声音,却分明看到了模样声音完全相同然而却根本是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、完全陌生的人。
耽美书斋推荐浏览: 芦雅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