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立天中(118)

2025-10-09 评论


    族里的长辈中,有人偶尔提及此事的,拔贡夫妇倒还替这个弟媳极力开脱一番。说咱们吴家如今能出一个官办新学的女先生,也算是咱吴家坪的荣耀啦!如何反倒成了丑事?再说,如今,天下都讲三民主义,女子和男子享有一样的权利了!咱们吴家也不能太拘于旧俗了。

    因众人平素都很看重拔贡,见他如此遮拦,又说得十分有理,便无话可说了。

    这次,清明节前几日,拔贡夫妇专门嘱托在城里念书的大女儿梅影梅影,别忘了提醒四婶娘一声,节前抽空回家祭祖上坟。

    这天正好赶上学校放春假,文菲觉得应该对吴家有个交待了。

    她回来以后,和吴家老少一起来到后山的吴家大坟,为吴家诸位先亡者添坟祭悼。

    这天的太阳柔和而温暖。山野的绿树、青草早已浓成了葱翠的一片。山风熏暖而有力,山鸟的啼声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文菲在宗岱的坟前烧过纸钱,又令菊影过来,给地下的爹磕了头。这时,就见片片纸灰被山风扬起,在坟前飘飘飞飞地盘旋不定着。文菲兀自待在没踝深的草丛中,默默追忆宗岱的音容笑貌。

    这时,有鹧鸪的啼声传来,啼声幽怨而缠绵:“咕咕、咕——……”

    远处,起伏的黛山依旧,青山绿野也依旧。

    五年前,新婚不久的她,也是在这个花明绿幽的季节里,和丈夫宗岱一起来到这吴家大坟为祖宗添坟。那天,也有悠远的鹧鸪啼声从远处的山坡不时传来。

    只是,那天鹧鸪的啼声听上去却是悠远而动人的,而今天的啼声似乎含着某种无奈和幽怨。

    转眼已经五年多了!宗岱的坟头,如今已生满了葳蕤茂盛的青草和野藤。

    文菲心想,这也许应是最后一次来吴家大坟了。她不知道,宗岱的在天之灵会不会谅解自己对新生活的追求?对他的“不贞和背叛”?

    从坟地回到吴家,文菲交待紫瑾:将自己出嫁时带来的几件衣物和书籍收拾好,放在一个荆条小箱里;吴家婚前婚后为她添置的所有珠宝首饰,全部封好锁上,依旧放在梳妆镜前的手饰匣子里。待她走后,把一份清单连同钥匙、首饰匣全都交给大奶奶,请大奶奶为自己过继的小女儿菊影放好。母女情分一场,她恐怕也只有这点念物留给她了。

    她走到前庭,和大嫂说了半日闲话,又亲自服侍她喝了药。怕她困乏,便扶她先躺下歇息,说过一会儿再过来看她。大嫂拉着她的手,两眼幽幽不舍地望着她,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手躺下。文菲帮她扶好枕头、盖好锦被,这才离了大嫂独自来在庭院浏览起来。

    她抚着走廊的朱漆栏杆,望着重重的亭台挑檐和草树砖圃,心想,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趟回吴家了么?也许从此就要远远地离开这曾经生活过的庭院了么?

    想到此,心里不禁蓦地生出一种空空落落、惆惆怅怅的情绪来。

    她从前庭一路来在后面的小园。

    园内,花草、小径和亭子依旧。

    这座小小的园子,曾陪伴她度过了许多孤寂的晨昏,也给她带来了痛苦的回忆和几许慰藉。这深深的回廊、重重的飞檐,曾是那般的高不可逾。无论是在梦中、还是在幻想里,她曾无数次地渴望飞离它幽深的束缚,渴望一种梦幻般的奇迹发生。可是,她不明白:为什么渴盼已久的梦幻就要成为现实的当儿,自己的心情竟会这般复杂?伴之即将挣脱的轻松,同时却也抽出了丝丝缕缕扯不断、理还乱的离愁别绪呢?

    吴家,毕竟曾给过她许多的关爱和佑护,毕竟她和宗岱曾在这小园有过欢笑和梦想。而且,自从宗岱去后,一家之主的长兄和大嫂对自己不仅从未有过什么为难之处。相反,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城里母亲那边,凡事往往还给了特别的关护。因而,使得她将要离开这里时,同时被一种莫名的沉郁的负重感、浮升的空落感,交错撕扯着她柔弱善良的心。

    她觉得,自己仿佛正被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给网住——这张无形的大网,给人的感觉既轻软温柔却又顽韧无比。她觉得,自己或许能挣脱得出自己的身躯,却不大容易能挣脱得了某种说不清、道不明的心灵拘缚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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