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公去世后,当家掌事的大哥拔贡,因平素性情超然,闲下来只喜欢读读书、勾勒几笔山水,或者吹吹箫、填填词的;要么就过河到后山的庙里去,和几个道士们对对奕、谈谈禅,或是切磋一下太极拳法和太极剑法。对家事竟是抱着一种“无为而治”的宽厚态度。渐渐地,吴家过去的好些规矩,竟没有人大理会了。
文菲来到屋里时,小丫头绛荷正在服侍大嫂喝药,屋里飘着一股子浓浓的药气。文菲的丫头紫瑾也在这里,帮着伺候几个孩子洗手、换衣裳。
大嫂见文菲手里拿着两枝桃花,知道她是刚从后园回来,忙催促紫瑾:“咳!紫瑾,快去后院儿把你四奶奶的‘一口钟’*披风取来。你看我,只顾让紫瑾帮着给影儿换衣裳、洗脸了,谁承想这么大的风,园子里潮气又那么大,你穿这么薄就敢跑进去疯!着了凉可了不得呵!”
文菲笑道:“我自小就是可着性子长的野人,哪像你大家闺秀、千金之体那么娇气?”
这时,几个影儿都已换完了衣裳。见婶婶过来,都拿着自己写的字和对子,争着让婶娘评说。文菲把小菊影和小兰影揽在怀里,夸小菊影的字写得工整,小兰影的字有了长进。紫瑾也已取来了披风,轻轻地为文菲披在了身上。
大嫂坐在那里,笑眯眯地看着文菲和孩子说话儿——大嫂属于那种传统类型的女子,性情恬静而温柔,从来没见她对谁发过脾气。
见天色尽黯下来,文菲便吩附下人将四下门廊的灯笼点亮。家人将屋里烛台上的蜡烛、门廊下的灯笼全都点亮时,昏黯的庭院一时便弥漫起了暖融融的辉光来。
西厢房门前的一株棠梨,此时正缀满一树雪似的花簇,花影随风微曳,在溶溶的灯光辉映下,摇出了一种淡极而艳的幽姿逸韵。
此情此景,令文菲一时神思缥缈起来……
拔贡打完太极拳,先到内书房换了件家常的直罗夹衫,尔后才来到正屋,撩了衣襟在长几前的红木太师椅上坐下,笑微微地望着面前的一群孩子。铁锁儿这时早将一个青瓷缠枝的小茶碗递到拔贡面前。拔贡接了茶,轻轻啜了一口,又放在了身边的八仙桌上。
几个孩子见拔贡有闲,一时都围了上去。这些孩子们,对这位不苟言笑的拔贡爹不仅没有半丝的畏怯,反倒都喜欢偎着他、贴着他。拔贡这时逐个儿寻问他们,在学堂里念了什么文章?临了几张字?挨了先生的板子不曾等话。又掰开大儿子竹影的手察看了看——这个竹影,生性顽皮,不仅不爱读书,还老在学堂里调皮捣蛋,动辄挨先生的板子,常常被打得手心发红。
拔贡看他的手没有挨板子的痕迹,抚了抚他的头发,夸赞了两句。接着,又问偎在怀里的小兰影,今儿跟先生念了什么文章?这会儿能不能背一段上来?
小兰影听了,两手背在身后,很当回事儿地站在那儿大声背诵起来:“……蒹葭凄凄,白露未晞。有一个人,在水游戏……”文菲和大嫂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吴家大哥的脸上也露出了笑。
在吴家好几年了,文菲一直都看不大透,这位吴家大哥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性情和对世事的喜好憎恶?无论什么场合、也无论逢什么事,看上去他始终都是那种高深却又超然的神情。处处都能维持着那种含而不露的风度。只有面对这几个孩子时,才略略能看出他的一些真性情来。
他属于是那种因长年在官场磨砥的缘故,为人十分稳健历练、城府极深且具有儒家温雅风范的男人。
这时,文菲说起近些日子因雨多天潮,城里娘的腰腿痛犯了,这两天自己想回家一趟,在城里住些日子照应照应的话。大嫂见说,转过去看着拔贡。
拔贡放下茶盅,略沉吟了一会儿说:“弟妹,在咱们家,因我常年在外忙和、你大嫂身子又有病,家里不免会有疏忽关照你的地方。你有什么不舒心的,一定要给你嫂子和我说出来,我们才好尽力补正呵。”
文菲忙说:“大哥大嫂对我的关照一直都是很周全的,我常感无以相报,何来疏忽之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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