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嫂冷冷一笑:“你也别取笑我,我是不懂什么情呀爱的,可我毕竟还不是个太糊涂的人。像我这样,格格蔫蔫病秧子一个,成日一身的药气!天长日久地,还有什么可讨人喜欢、讨人恋爱的地方?对男人,我还算清楚的。所以,我不知几番催他再接一个来。并不是我犯贱,专喜欢人和我拈酸争醋过不去的;我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会儿还有一口儿人气儿,说话还能使动人的时候,横竖对她好一些就是了。姐妹们在一起有了情分,就是我死了,老爷把她扶了正,只要她不是太阴毒的人,日后不要太苛薄了我的几个孩子,我在地下也就合上眼了。”
一句话说得文菲凄然起来。她眼里忍着泪,却笑着拍了拍大嫂的手说:“你瞎说些什么?咱家又不是没有请先生、抓药的钱,这天下还有治不了的病?你这会儿就是想死,阎王爷还不肯收你呢。你不知道,其实人都是一样的,但凡身子骨弱一点,都爱这么胡思乱想。越是身骨弱,成日病歪歪的人,其实越是能活大寿限。你没听人家说‘病娘娘,活百年’的话么?”
大嫂微微笑问:“我不信,难道还有这样一说么?”
文菲道:“骗你做什么?别人不知,你还不知?那几年,我的身子骨比你的情形还不如呢!弱得动一动就喘气心跳。我也整日想着,说不定明天起来就穿不上鞋了呢!”
大嫂点点头:“这倒也是的,那时我也天天都劝你,凡事想开一些的。看你这会儿,油光水滑的一个人儿,看着都想让人咬一口。”
文菲笑了起来,又说:“可不是么?其实人身上的病,大多纯是因自己心情不好才带出来的。你也一样,不过是赶上月子里公爹没了,又撑着身子去尽孝,身子骨受了点儿亏,所以比常人弱了点儿。又怎禁住加上大哥卸任回来?其实,做官有做官的好处,也有做官的不好之处。虽说受人抬举,看着风光;可是,父母妻儿的常年不得见面事小,勤谨公务,察看上司脸色也不算;殊不知,那仕途宦海的人情世故也险恶得很哩!不定哪一步不慎,照样惹来滔天大祸!人常说:‘千里去做官,为了吃和穿。’你想,凭咱们家,就是不做官,咱这辈子不说,就是影儿他们那辈一子,咱们的孙儿辈,只要不是狂花滥赌,又能料理得当,还能缺了衣食费用么?我约摸着,大哥罢官回家那桩事儿,恐怕才是你真正的病根儿因由呢!你呀,也太看重男人的功名了。”
大嫂道:“好妹子,你说的可不正是么?若论起来,我正是从你大哥回来以后才开始觉得窝憋呢!”
文菲点点头:“这就对了!你若听我的,凡事想开一些,心境一宽,福也来了、寿也来了。我保你用不了一年半载,身上的病准会云消雾散。”
大嫂握着文菲的手:“你这些话,听得我心里竟有些清爽了。你不知道,我常想,若我前世作孽还不算大的话,愿老天爷保佑,怎么着让我能遇着像你这样一位脾气又好、又知书达理、又爱护这几个影儿的一个好妹子,来替替我,也替替他。我就是立马死了,也没有什么可牵肠挂肚的了!”
文菲正听得专心,蓦然觉得大嫂的话不大对味儿,略翻了一个个儿,一下子红了脸:“哦?人家好心对你,你却狗嘴里不吐象牙,连我也编排进去了?看我今儿不收拾你个痛快!”一面就去挠她的胳肢窝儿。大嫂一面讨饶,一面在棉子上笑得喘不过气来,脸上一时就有了点儿红晕。
两人笑罢,大嫂说:“嗳!成日也没个可说可笑的人。你和宗峦一回家来,我就觉得心里爽快。只可惜,我担心……的是,你终究还会离开我、离开咱家么?”大嫂的嘴唇有些颤抖,两眼紧盯着文菲问。
文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,尔后抬起头来,看着大嫂的眼睛说:“大嫂,我们都没有姐妹。我打从第一眼看见你,就已经把你当成了亲姐姐了。我知道,你也当我是你亲妹妹的……眼下,我倒真说不准今后会怎样。可是,你这个当姐的,难道真愿意看着我就这样一辈子么?”
大嫂一听此话,似乎什么都明白了。她紧紧地握着文菲的手,心里一下子充满一种透悟后的轻松和一种失落的无奈。眼里顿时浸满泪水,什么也说不出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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