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菲赶忙拦住:“快别!你不知道,我打小就是这样——天稍冷一点儿,就是手冷脚凉的,穿得再多也无济于事。再说,我就要到家了,你这一脱,自己反招了凉、伤了风怎么是好?你就是脱下,我也不穿的。”
雪如见说,只好依了她。一面握着她的手又是呵气又是摩挲地为她暖着,一面一边用自己宽厚的身子为文菲挡住北面的风口。文菲顿觉着阵阵暖流涌上心来着,鼻子一酸,眼睛便也有些热,心中那虚虚落落的滋味又泛了上来。她想,爱一个人,为什么还会同时伴生出一种令人无以言说的苦涩呢?许是自己爱的太刻骨铭心了么?抑或是爱的彼岸太遥远了?或者,人生的真爱,根本就是一种彼此间永远的渴望、始终的遗憾?
这两天,说话就要放寒假了。长长的一个寒假,,这一别,真不知哪天才能见着他?此时,她多么渴望能偎在他宽厚之怀享受他的爱抚和热情啊!可是,她不能让自己流露出这种渴望,也不能让雪如感觉出自己的渴望,更不能给自己爱得心苦、爱得欲泪的人一种轻浮之嫌……
于是,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抑制着自己的情绪,脸上是一种淡然到冷漠的沉静。
雪如握着她的手说:“其实,我哪里就会一去好些天就不回来的?我抽空就会回来看你的。另外,我有个提议,不知你愿听不愿──今年年下,你别再回吴家去过年了好么?你得设法从旧生活的阴影和忧伤里走出来才是。你说是么?”
文菲低头沉吟着。
雪如笑笑说:“我想起了一件事,这事还要托你帮我办办呢。”
文菲笑道:“我能办什么事?”
“这件事还非你莫属呢。”
文菲笑问:“什么事?”
“你在家等着。这两天,我准备下一些纸笔和颜料给你送过去——我想请你帮我画一些画。”
“画什么画?派什么用场的?”
“这个么,暂时留个悬念,且听下回分解。这两天你在家,先把那个《水浒全传》找来读一读,再把其中“武松打虎”和“拳打镇关西”两段故事仔细揣摸一下。我想让帮我画个简单的连环画。”
文菲一笑:“做什么呢?神神秘秘的样子!”
雪如握握她的手笑道:“天机不可泄露!那咱们就你看这样定下好不好?大年初三,我和玉纯兄一齐过来给老人家拜年。你可一定要在家等着我啊!另外,还有……家里若有什么好吃的东西,你可千万要给我留一些。你不知道,我这个人,打小儿就嘴馋。”
文菲一下子笑了出来。
待走到文菲家门前时,雪如站在廊下,把文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,凝视着文菲月光下那亮闪闪的眸子。沉吟犹豫了好一会儿,又紧紧地握了握,这才毅然地转身去了。
文菲站在那里,看着雪如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时,忽然感到了一种失落。
因为,她分明隐隐地感到了雪如和自己分手时流露出的某种怅然……
她不禁有些隐痛泛上来。其实,她是那般地渴望他的爱抚、渴望他那融融之怀呵!可是,她怕自己给雪如造成一种轻狂的误解——因为,自己毕竟是吴家的未亡人!她总怕雪如会在乎自己的这个名份呵!
文菲没有想到,正是因了她的这种冷静,深深地阻遏了心灵同样高傲的雪如对她的渴望——每每分手那时,他都拚命地遏制住自己想要把她拥吻入怀的热烈渴念。然而,文菲那冷静到淡然的神态,每每也在隐隐地刺痛着雪如的心——他误把文菲的这种漠然,当成了她依旧沉浸在过去情感的伤痛和追忆中,还没有能够忘却的缘故!
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,他的心上人,那个已投身于国民女子新教育事业,那个在宣传妇女解放、呼吁女权运动中,是那般勇敢无畏的新女性,在意识上怎么可能还没有把自己先给解放出来呢?怎么还会那般再意自己的“寡妇”身份呢?
──就这样,两个年轻人皆因而,都因为太热爱对方、唯恐失去彼此的缘故,加上天性里的自尊、害怕遭到拒绝……等等诸多复杂的顾虑,使得他们热烈的爱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进展缓慢——两心默默相许已经很久了,却一直还是徘徊在某种朦胧而痛苦的精神之恋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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