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马后追来了一匹枣骝,马上人戴一顶破毡笠儿,身上反穿脱毛光皮板皮袄儿,腰间紧勒着阔板带,马屁股上梢个颇为长大的被卷儿,鞍桥边还挂着好些行囊,这个人猬缩成一团,低垂脖子好像睡熟的样子。
纪珠屡次回头就没看清楚像那一流人。
可能是一个寒酸措夫,也可能是个落魄商人,然而胯下马却是非凡神骏,马蹄得得驰过前头。
珠爷座骑得自喜王部下所赠,也是一匹灵异牲口,不甘寂寞紧追两步赶个并排儿向前驰去。
那人霍地打个呵欠竖直脊梁,好大的个子,左边手还翻看着一本书,慢吞吞的道:“少年人,疾行不先长者,你忘记了……”
说着又打呵欠,缩做一堆又像要睡。
珠爷看他酸的可以,不禁笑道:“你去赶去考状元的,还是附庸风雅?大雪天马背上看书很少见……我说,你还是找个地方睡一会,这样迷迷糊糊的管保你摔一跤,这是多不合算的事……”
那人懒洋洋的说:“小孩子的话,我那敢睡觉去,身存十万金珠,赶上拉萨献佛,好容易佛在眼前了,何可大意……”
纪珠笑道:“有钱为什么不弄一件好衣服御寒?何苦来一定要送去献佛?佛恐怕也会嗔怪你太不懂事。”
那人道:“你简直侮辱斯文……请看……”
他伸手鞍头,摘下一只皮囊递了过去。
纪珠好奇不能不接,探囊看竟是装满珍珠,大爷怔了。
那人嘿嘿笑道:“你穿的比我好看,可惜所带不过一布袋草根树皮,你以为打扮得像一个药商,可惜我一看就知道……”
“你知道什么?”
“知道你是个败家的纨裤子弟……”
纪珠听了心中不乐,但他没吭声。
那人又道:“你大约总会两手儿,身上穿着铁马甲,腰带上插两柄匕首,一个弹囊装着三十颗铁弹子,一只镖袋里头是一百支铁翎箭,被卷儿里又是长剑又是宝刀,弓收乌号,兵藏基卫,人若不自知……说你初次做强盗倒是满合适,说药商怕不怕笑掉人牙齿?好小子,好好讲你到底是干什么的?”
听了这些话,纪珠又惊又怒。
他蓦地一声长笑,跟着扳起面孔,手拍着人家的皮囊叫道:“我不是药商是强盗,今天算打着雁啦!”
那人笑道:“别神气,你不怕打雁不着反被雁啄,路上我就靠看这份穷酸相,不晓得闯过多少龙潭虎穴,没想到在这儿还要多费手脚,你接着啦……”
猛的一推掌直奔大爷左肩膀,大爷躲闪不及,反而挺身相迎,谁能相信人家这一掌竟有一千五六百斤力量。
大爷受不了,珠囊脱手落地,整个人飞离鞍桥去若断线风筝,不料他身手利落顺势儿使个大旋风扑地立定脚根,怕不摔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。
他这边也还没站牢,人家那边镫里探身,伸手地下拾起了皮囊子从容笑道:“小子,你听着,山上有山,人外有人,要能够虚怀藏拙,自然天下去得,此去藏康英雄辈出,记着我的话,炫露必败,自满必亡,请上马,咱们拉萨见啦!”
话声未绝,坐骑展开四蹄,翻腾飞越疾驰而去。
大爷起先是吓呆了,这会儿眼看着人家走了,他又气坏了。
抢一箭步窜上雕鞍,扯出弹弓扣上弹丸磕马急追,在一百步之内瞄准人家后颈骨,喝声“着”……
弹丸脱弦如流星,急切里那人猛翻身倒骑马背上,伸右手一挥,掷去了弹丸。
纪珠再发弹,弹再落人掌中。
珠爷三次张弓,那人左右手两颗弹子同时掷出,左手弹击碎了空中来弹,右手弹射落了珠爷头上雪笠儿。
当时纪珠也不过略一停疑,那人马走如飞眨眼消逝,虽然说左右前后无人看见,大爷到底也还是羞得满脸通红啼笑皆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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