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班本家亲戚,奸猾些的也溜了;剩下一半笨拙些的人,围住景明劝慰。景明大跳一阵,竟跑到长沙县里去喊冤!县太老爷知道是大绅士家的家庭事务,当时请了景明进去,极力劝了一顿。景明一定不答应,非告他哥嫂巫蛊杀人不可。县大老爷没法,只得收了状纸,敷衍景明出了衙门;随即去拜访洪盐商和归老师,又派人下乡去请问程祖洛的办法。
这日祖洛和姨太大睡到傍晚才起来,正在那里吃生片羊肉暖锅;忽然接着他家里帐房表老爷佘毅夫专人送来的信,说是二少奶小产血崩,危险已极!请赶快上城。祖洛心里就有些不自在,眼望着姨太太出神。姨太太问是甚么事?祖洛叹口气道:“老二的堂客(湘俗呼女人为堂客)病了,要我进城主张医药。”姨太太撒娇撒痴的说道:“才在这里过了几天清净日子,况且你是有了儿子、孙子的,我可没有!我好容易求了个方子来,这两天才有点意思,你又要为这些零碎事分了心;我这一辈子就成了个没尾-的绝户!你要去尽管去,我不跟你上城。”祖洛连忙安慰姨太大道:“我不去!我在这里陪你。”
便叫了城里专来的人上来吩咐道:“我这两天不大爽快,不敢冒着这么大的冷风上城。你回去和佘表老爷二少爷说,二少奶的病赶紧请郎中诊治就是了!”来人只得诺诺连声的退下去。祖洛放开怀抱,又和姨太太吃-起来;又安慰了姨太太许多的话,姨太太这才欢喜了。
饭罢,同到鸦片烟铺上躺在一堆。姨太太偎在祖洛怀里,替他烧烟;祖洛的手握在姨太太怀里取暖。恰是迷迷糊糊最适意的时候,县大老爷专人送信来了;祖洛才知道二少奶死了,二少爷已经告了状,不免大吃一惊!当下命人招待县里的差人,一面恳求得姨太太许可同进城去;这才吩咐预备轿子。一宿无话。
次日大早,就动身赶上城来。却是一响酒色过度,又来着受惊受急,一路上冷风一吹;下午到得家中,免不得责骂景伊、景明一顿,又受了气,当夜就病倒了。
那时长沙人吃鸦片烟的风俗,比较各处地方实在有猛烈的进步。无论大街小巷,隔不了五六家人家,一定有一爿烟馆。而且最讲究吃老枪;无论甚么有钱的阔人,在家里总不能过瘾,非得上烟馆里去吃那已经抽热了的老枪不行!无论是甚么破床烂席子极不堪的地方,挑萝抬轿担粪的人齐集的所在,只要有一杆老枪出了名,一班王孙公子、富商阔老,都得去试一试的。
据光绪二十八年的调查,保甲局里所发的烟馆门牌,城里有三千八百五十户之多;城外也有九百多户。那时长沙城里有四大名枪:一枝叫做牙骨枪;一枝叫做虾蟆枪(又名驼背枪);一枝叫做玳瑁枪;一枝叫做韶枪。曾经有人征联道是:“牙骨虾蟆玳瑁韶名枪四大”,是悬之国门不能增减一字的。据说虾蟆枪、韶枪两枝,同为善化县的差人陈又满所有;陈又满在都正街开了一爿烟馆,专靠这两枝枪大发其财;后来就不肯轻易给人吃,只应酬老主雇。当时就有几句口号,道是:“驼背一枝花,韶枪也不差;若要想得吃,喊我三声又满爹。”后来因为这口号得罪了长沙府的大少爷,寻个错处,把陈又满上站笼(又名立枷,是个四面都是木栅栏的笼子,一面有门,可以放人出入。施刑者强迫受难者在笼内长时间保持站立姿态,一般都要使用两到三天。站笼的上部是木枷,也就是两块一寸厚的木板,每块的一边儿都有大小两个缺口,合起来,刚好卡住受难者的颈部和两手,笼的总体高度高于人身,离地却有六尺,受难者被强迫站在几块砖上,施刑者根据用刑力度的需要增减砖的数量)站死了。陈家的人,还是靠这两枝枪吃饭。
四大名枪之外,又有一枝枪名叫烂杆子。因为有一家烟馆,犯了事发封;那老板已经发财不愿再做,就把一枝老枪出卖。有一个姓卫的少爷出四百两银子买了去,在家里吃了几天觉得味头不对;一时恨起来,拿了把刀把那枪劈做四块,丢了不要。那少爷有个底下人,知道这里面的道理,便拾了起来,照式合上;用鸦片烟黏住,又用些鸦片烟糊在夏布上。一层层的把这枝烂枪缠住,送到一家认识的烟馆里,公诸同好。不到两个月,那枪的味儿又复了原,因此烂杆子的声名大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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