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说起湘阴有位黄老先生医道极高,并不应诊,便人上托人的去请了来。黄老先生诊过之后,便道:“这是鬼症,我照孙真人的千金方下一帖药,看是如何,只怕难得挽救。”当下开了九臼箭头珠等几味服了下去,果然晚上安静许多。次日,黄芒先生复诊,说道:“脉散无神,神仙也没甚办法。”谢绝去了。
何氏又急起来。又有人说长沙法师的头脑是李炳荣,只有请他来一趟;只是他长久不肯替人家做法事了,便也人上托人的去请了来。李炳荣一进门就说是有怨鬼,恐怕难得退送。南家的亲朋极力的要求,李炳荣道:“只怕要大费手脚还是不中用,徒然教我栽一个筋斗。”南家的亲友便道:“且做了再看,若是真不中用,决不敢说先生的法术不灵。”李炳荣道:“法术灵不灵的话,我却也不怕人说、也不在我的心上。我怕的是退送不了,倒惹得那怨鬼和我为难。也罢!我就替你们做一头看。”当下进去看了病人,口中念念有词的一阵。
南为昭登时清醒起来,说他浑身上下、五脏六腑都像是寸骨寸伤的痛;李炳荣画了一豌符水给南为昭喝了,便到了大厅上设起一座七星坛。晚饭之後,李炳荣披散头发,穿一件皂布道袍;脚踏芒鞋,手捧令牌,缓步登坛,踏罡布斗。此时厅上灯火辉煌,照耀如同白昼。李炳荣便在斗柄上盘膝坐下,守住南为昭的本命灯;守到三更时分,忽然一阵阴风吹得满厅灯烛青黯黯的全无光亮。那本命灯的火头忽然变成青绿色,呼呼地高起来,摇摇不定。
李炳荣默诵真言煞尾,高叱一声敕令,眨眼之间灯火全明;只有本命灯渐低渐小,阴阴欲绝。李炳荣口中念念有词,轻轻地把令牌一拍;只见一条黑影从斗门第一星直扑到第五星斗姆神位之前,这才停住。众人看时,像是一团轻烟,比人影还要淡。李炳荣再三念咒,那黑影看看退到第四星,又退到第三星,又退到第二星,将近退出斗门。突然一阵旋风,冬厅灯烛一齐吹灭;只有那本命灯有一线青光。猛听得一声爆炸,本命灯奄然灭了;又听得“扑通”一声,众人紧忙掌灯来看时,李炳荣倒在坛下,满面油血模糊。
众人刚要上前搀扶,李炳荣恰醒了转来;翻身爬起,便教撒坛送神。事毕,一面洗脸,一面对众人说道:“怨鬼因为冤仇太深,不肯和解;喜得你们病人的寿元未绝,我再三恳求,已经答应了过三年再来。谁知另外有人暗算你们的病人,平空洒来一阵血雨,把我打下斗坛,同时把本命灯打爆了;你们病人最多可以活过明天,我却冤枉被他打掉了十年修养的道行。我一定要查出那暗算的人,和他理论!你们预备病人的后事罢。”说着,急忙忙的走了。
众人进去看南为昭时,一张青白色的瘦睑上睁着圆鼓鼓的眼睛,仰天着著,动也不动,很有些怕人。大家知道没了指望,只得商量他的后事,分途去了。何氏哭了一顿,何老太太劝住了,因为知道南为昭准死无疑,倒也放了心;连夜不曾合眼,觉得困上来了。喜得此时小儿子早已复元,便自去安睡,只吩咐两个底下人守在病房里。
只有南为昭的奶娘老宋妈,把南为昭领到了二三十岁,比较的有些感情;而且平日吃了南家一口闲饭,也知道感激是老东家的恩德,所以最不放心,悄悄地跑到病房里看了几次。
天明的时候,老宋妈又摸到病房里来。晓色冥蒙中,只见一个女人一晃过去,先进病房去了;赶上去看时,南为昭仍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,两个底下人都靠着桌子睡了,鼾声震耳并不见有甚么女人!心中一惊,正在思索,只听得南为昭大叫起来;和杀猪时猪叫一般,把一家人都叫醒了。大家拥进房来,只听得一片呻吟呼痛的声音,忽高忽低,忽缓忽急,惨不可言!看南为昭的睑和身上时,一条一块的现出青紫的批打掐咬的伤痕来,惨不可睹!是这么闹了一阵才断了气,南为昭呜呼死了。
李炳荣出了南家,匆匆回到家去。他家里的人说有个甚么傅继祖来拜访,明日还要来的。李炳荣也不注意,只烧了些水,洗了个澡,诚心诚意的在祖师面前禀告了;问了一卦,卦上说:“不许寻仇,只可丢开手。”李炳荣谢了祖师,闷闷地睡了。
次日清早,便有一个自称为关大雄的来拜访,李炳荣出来相见。原来那关大雄是个眉清目秀、短小精悍的人,见面点了点头说道:“我对你老哥不起!”李炳荣摸不着头脑,只得谦逊道:“没有甚么!”随即让坐,关大雄也不客气,坐了下来,又道:“不是我唐突!老哥,你昨日替南为昭那个淫棍向那小姐讲情,未免太不知道轻重了!要不是我真有点能耐,简直要得那小姐堕落地狱两三年。老哥以后要施展法术,不可以不问明白底细,就胡乱的替阔人做奴才。昨夜的事,我只打掉你十年道行,还是怜念你是无心之过!此刻南为昭那淫棍,我已经贬他到阴山后背去了!南家如果再来找你,你只管使他们来找我。我在晴家巷等他们十天,十天之后我可不能再耽搁了。”说罢,起身便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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