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此时,秋莹碧走出小屋,她一瞥见这人,原本冷漠的脸忽然间血色全无,如敷了厚粉的死尸。她忽然颤抖起来,手不自觉地哆嗦,以致不得不把双手藏在身后死死扼住。竟然竟然是他?!
蓝飒儿发现了她的异常,感应到两人并非敌人,知趣地走开数步,远远观望。
秋莹碧直直地盯住他,天上地下,此时别无他人他物,只有这个身影。魂牵梦系,竟至眼前。蓝飒儿在一边惊讶,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。
他走到她面前,布衣光头,安详地道:莹碧,真的是你?这句话一出口,他方觉沉睡了多年的那个世俗的陈樱鸿,又活了回来。他忘了出家的身份,忘了所有该说的言语。
遗忘了半世的记忆,似乎打个哈欠就不经意地复苏。前尘往事,不再是触手难及的旧梦,它那么近,就在眼前,又真实得让人生疑。秋莹碧愣愣地退了一步,不知所措。他似乎洞悉她内心的一切,平和地道:过去种种,因缘而生。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这些话顺口自然地溜出嘴边,带动他的心情也缓缓沉寂下去。
秋莹碧木然听着,脑中飞逝而过的,是十一年来的沧桑。她忽然狂笑,将手中的等闲刀笔直地指向他:什么过去种种因缘而生!过去的一切,全都因你而生,该放下屠刀的人,是你,不是我!
屠刀!她杀人,那又如何?心死了,这身躯便不受她控制。她心中的侠念,早在他弃她之时消磨殆尽。不再有仗义行侠的抱负,她自甘成为一个杀手,恨不能斩尽人间所有,与他同归渺渺。
他超然的脸上有了一丝痛苦之色:莹碧,一切罪孽的确因我而起。既是如此,便让我来承担一切吧。
她冷笑,收起心痛,手腕一折,等闲刀发出一缕桀骜的寒光。你不该叫我莹碧,过了这么多年,你的修行反而不如从前。你忘了分手时如何称呼我?你说,女施主。最后三个字,她说得怨恨凄苦。
远处躲着的蓝飒儿一阵难过,想起过去对秋莹碧的嘲笑。她可以肯定,眼前这个大和尚就是秋莹碧生命中唯一的男人,让她终生痛恨感情的男人。她原以为那人会是个花花公子、薄幸小人,才会令秋莹碧满怀恨意。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他竟是个和尚。
他低下头,轻声念了句佛号,复又抬起,诚恳的神色锁着悲悯。我的确修行不够,年少气盛时才会一错再错,请你饶恕我的罪行。他庄严地跪下,慢慢地叩了一个响头。
秋莹碧淡然地道:什么我呀我的,你应该自称贫僧,不是吗?你们出家人,首先不就是要放下我执么?她手中的刀不觉已垂下。
他苦笑,长叹一声道:我是凡人,做不了圣僧。如今只求弥补罪过,盼你给我个机会。原先,他顾着自己解脱,如今,他才念及芸芸有情众生,只盼来得不是太晚。
她虚脱了也似,声音空茫地传来:机会?错过了,就再也无法回头,还有何机会可言?她身子轻微地颤起来,既已动了心,又怎能收得回去?她恨他的自欺欺人。是他来招惹她的,不论他是谁,偏偏遇上了她。可她一旦爱了,就放不下,又怎容他脱身逃去?
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坐。酒肉可以穿肠过,情爱也可以吗?
我原想既然你做了和尚,我就当尼姑,一辈子陪着你和你的佛祖。可你给过我机会没有?秋莹碧苦笑着捋了捋秀发,在晚空下,晚风中,她依然美得令人心动。
他长跪不起,不觉又想到那痴情的摩登伽女。
你若真想嫁阿难为妻,就去发罢。佛陀的眼中,有智慧的笑。摩登伽女的目光飘过他身后的比丘,他们有的嗤笑,不信她能爱得如此坚定,有的惊异佛陀的大胆,怕这贱民女子扰乱佛门清净尊严。
为心中所爱,铰尽青丝万缕,亦不顾惜。落发时,摩登伽女毫无遗憾。真的,虽然这色相为她珍惜,但能与阿难朝夕见面,成就夫妻之名,纵然出家又如何?光头秀目,摩登伽女终成比丘尼。
他痴痴地想,他不愿她去发啊,那飞瀑般倾泻的乌乌青丝,曾经缠绕他迷乱的眼神,成就她无双的灵秀。若为了他而消失,这是何等罪过。他明白,那些迷恋色相的杂念,正是阻他成佛的魔障,然而他,竟舍不得完全放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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