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瑞生看他嘴唇颤抖,不由心生鄙夷,索性见怪不怪,倒在地上假睡起来。那老僧似已入定,竟无呼吸之声。
过了一会儿,尚瑞生鼾声微起。那老僧听了一刻,忽起身蹑足走近,向他细细端详,继而又去神像前,点火向上观看。来来回回,往返了十几趟,最后又坐回原位,脸上已不是迷惑惶恐,而是极烦躁不安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尚瑞生腰上忽被踢了一下,只听有人大声道:快起来!今天得见点真章了!尚瑞生一惊而醒,只见六七个僧人围在身周,每人拿了条戒杖,目光都甚异样。
众僧将他拽起,一伙人推搡着,又向钟楼走来。
到了钟楼下,几人都面带微笑,示意他上去敲钟。那撞钟僧走下楼时,与他擦身而过,轻轻叹了口气。尚瑞生上得楼来,动手便去撞钟,直撞了二十几下,那矮个僧大步蹿上,不由分说,又把他拽下来。
四人拽足扯臂,把他按在地上,几条戒杖狠狠抽下来。尚瑞生咬牙忍痛,只觉今日下手格外的重,里面竟附了内劲,委实难当。转眼间皮开肉绽,血星子溅了一地。那撞钟僧见不对头,慌忙劝阻道:都快停手吧,这样打人就废了!可怜他是个人物,缓一缓吧。矮个僧道:您老休迷了法目,这贼实怜悯不得!只要留下一口气,他什么不敢做!那撞钟僧辈份虽高,在寺里却无地位,搓着手不能再劝。
尚瑞生怒火上冲,咬牙冷笑道:这话倒有见识!各位都别停手,早把恩情打散,我才有主张!那矮个僧怒道:你这贼还想翻身不成?实话对你说,今儿就是要结果了你!你以为信德师叔真给你正了筋骨,打不死么?那是做梦!他老人家早毁了你一身经脉,更抽空了你的五脏六腑,之所以拿话哄着你,那是怕你偷偷离寺,坏了我少林的声誉!这可都是法胜出的主意,经方丈默许了的。怎么样,这回死得够明白吧?另几人一面打来,一面狂笑道:任你如何耍诈,到此也一筹莫展!你可挺住了,真功夫来了!话音未落,几条戒杖似附了千斤之力,照背心打下来。
尚瑞生听了这一番话,头上直欲炸裂,猛然间后心如受重锤,热血尚未喷出,已没了知觉
这一次再醒来时,却见自家被丢在那神殿门口,只差几步便可入殿,送他的人竟丧尽天良,不肯再多走几步。身上所以麻木不痛,原来是冻僵了,若醒得再迟些,必然性命难保。
他急喘了一会,硬撑着爬进殿内,躺了足有半个时辰,冻僵的身躯才渐渐缓过来,初时似有小刀子在肉上浅割,慢慢地如被万虫咬噬,虽是铮铮铁汉,也忍不住低声呻吟。
这一痛也有好处,脑子逐渐清醒了,蓦然忆起几个僧人说过的话,一时怒火焚心,陡生异念:尚某平生最重恩怨,只因感其盛德,才甘受羞辱打骂。如今既识其伪,管你合寺僧众手段多高,也要杀得遍地血流!越想越恨,不由强撑而起。
此时夜已深了,他既欲反报,遂试着走了几步。第一步险些摔倒,第二步虽然摇晃,却勉强站住了,心底暗笑:天可怜见,终未将我致死致残。皇天后土为鉴:尚瑞生死在今日,不为无行,乞赐片刻之勇,遂我心愿!望空拜了几拜,又取出那把藏刀来,摇晃着出殿。
来到殿外,只见繁星灿耀,玉宇深沉。尚瑞生一时呆住,止住脚步,心中思绪万千,又回头走回殿中,但惊怒之情无法宣泄,忍不住纵声大叫。这一声本极沉闷,不料西侧群像竟掉下许多灰尘。尚瑞生一见,陡生迁怒之心,握刀扑过去,便要把众像捣碎。奈何腿脚失灵,上不去神台,怒极生狂,抡刀劈向台面。猛听嗒地一响,一物自台上落下。低头看时,原来是那老僧遗下的火刀、火绒,竟忘了收起。
他一见此物,顿生心魔,切齿思量道:我已难识二僧真伪,明晨更难逃一死,既然雪耻无望,索性烧了这妖殿,叫众僧羞急一场,泄我心头之恨!拾起点火之物,转望四处,便要放火。
外廊下堆着大垛的木料,竟有一丈多高,统是红松、香板,最易燃着。尚瑞生劈下几块红松,点着了抛向木垛,连扔了十几块,垛上冒出黑烟,有小火苗蹿动。他又在垛下点了几把火,眼见势头旺起来,再不能熄灭,遂翻院墙出去。回头看时,只见那火已着了起来,他心头一阵喜悦,随之又觉慌乱,把力气都使出来,绕寺向南奔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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