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景侯轻弹其颊道:他老人家一生的心病,全赖你替他祛除,你却如此轻狂无用。看来他老人家是要抱憾终生了!言说至此,又叹息道:也怪我与那人交厚,没法出面杀他,想要传你些心诀,又负了手足之义。这事当真令人烦恼!季化南听得云里雾里,却不敢多问,心道:莫非师父收我为徒,是要我去杀一人?
尚景侯见他露出思虑之色,抬脚轻踢他肩头道:此事多想无益。以你目下身手,再练上二十年,怕也不是他的对手。你只记住这个话头:有一天他闹得太凶,我自会帮你。
季化南听他语存关爱,心道:看来师兄伤我,原为戒我之骄,期我有成。他既怀这片深意,我岂能无自奋之心?言念及此,忽想起一件事来,不禁变色道:师兄,那日你出林之后,有六人随即追至,言语中大有杀机。这六人非比寻常,师兄可要多加小心。尚景侯淡淡一笑道:听说你在道上还遇见一人。他都说了甚么?季化南一愣,随即拍额道:师兄不提,我倒忘了!这人有样东西,托我转交给你。探手入怀,取出小盒,呈到尚景侯手上。
尚景侯打开盒子,见里面放了一片薄锦,其上龙飞凤舞,书就四行诗句:
自命傲世才,
虚名久徘佪。
早辨风云色,
转意向蓬莱。
尚景侯看罢,点头道:此公倒是一手好字!可惜我二人无缘,几次都失之交臂。季化南道:师兄认得他?尚景侯道:长歌傲啸松间客,亦痴亦狂云里人。此公大有古风,我久欲结纳,只是他劝我避世离群,未免迂腐可笑。我既泯心丧智,从此无所不为,又何惧雨乱风狂?
正说间,忽听得下面脚步声响,一伙人走上楼来。几名老者喜道:总算回来了!纷纷跃起,做迎侯之状。尚景侯却端坐不动。
俄尔,只听一人在外间道:告诉城中的兄弟,切不可伤犯了他们。倘或寻到此处,便说人已走了。这人说罢,迈步走进房来。几名老者忙跪倒在地,恭声问候。这人也不理睬,大步来到桌前坐下,说声:喝酒!捧起一只酒坛,先自喝了起来。尚景侯一笑,却不看他。
季化南凝神观瞧,只见此人相貌威严,身躯魁伟之极,虽是粗衫敝履,却掩不住一团慷慨豪迈之气,坐在那里,大有心雄万夫之势,不禁暗想:人说年运久英雄伟岸,果然盛名无虚!
那大汉一口气将酒喝干,又取过一坛,仰面豪饮。几名老者见二人始终目不相交,都有些忐忑不安。那大汉连饮三坛,面上只微泛红潮,说道:上次比酒输了,权且补足。尚景侯仍是不语。那大汉也不多说,蹙眉而坐,神思难测。
过了片刻,那大汉收住心思,眼望地面道:怎会闹出这种事来?尚景侯面色微沉。那大汉又道:留在我帮中如何?我重做背袋弟子。尚景侯听了,索性倒在榻上。那大汉微露怒容,旋即又现无奈,起身走到榻前道:你到底要怎样?尚景侯闭目不答。那大汉道:事到如今,我也不怕与天下人为敌。但有一事,你须让我知晓。尚景侯鹰眼一翻道:你想知道甚么?那大汉抓住其手道:你如实告我,那件事是真的么?尚景侯道:是又怎样?那大汉身子一震,继而摇头道:我却不信。你休拿这话吓我。
尚景侯抖脱其手,逼视他道:若是真的,年帮主要如何行事?那大汉呆立半晌,痛声道:老七,我一生只认你是个朋友,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下,便许有生死之盟。但你须告我因由,也教我死而无憾。几名老者听他出言不吉,皆跪地道:帮主休说这等话。我丐帮数万弟子,总能保魁首不损金身。那大汉摇头道:此次不比往常,我总觉其兆不祥。如今七弟坏了名声,引得各派私欲皆起,我丐帮纵使人多,又哪能与整个江湖相抗?
尚景侯闻言,冷笑而起道:依年兄说来,凡与我同流合污者,都是必死无疑了?既是如此,何不将我杀了,也好教各派遂愿?那大汉不悦道:我一番苦心,只为全兄弟之义。七弟嘲讽不绝,还当我是大丈夫么?尚景侯道:年兄自命丈夫,以何为凭?那大汉道:年某一生所守者道义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节。世人口目未残,自有凭说。尚景侯听了,仰面笑道:年兄所惜所守,恰是尚某所厌所弃。年兄既如此高尚其志,合当惜身爱群,远离邪徒。尚某恶贯满盈,自毙有日,不劳年兄挂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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