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思转个不停,只觉虽有几人对自己义厚情深,却都无从往投,眼望莽原千里,苍穹无尽,一时彷徨无计。突然之间,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:我在万马军中,尚无一人助我,此后漂泊四方,又何须倚仗他人?想罢将铁枪握得更紧,傲然四顾,仿佛又置身于铁马金戈的战场。他既生了自强之心,顿觉天高地迥,川泽广远,又不禁大笑起来。
正自气动神摇之际,一缕情丝却缠向心头,不禁拍额惊呼:哎呀,我怎地将她忘了!想到那女子芳兰竟体,星眼含波,胸口如堵一物,脑海中浪涛翻滚,比适才更是澎湃汹涌。情根爱胎,悱恻缠绵,委实难以遣怀。
他痴念复萌,恨不能一步便迈到那女子面前,手中大枪亦滑落在地,心里只是喊:我要去找她,我要去找她!痴迷之际,豪情尽失,快步向前奔去。
行了二三十里,这才醒悟:我可到何处去寻她?随即想起:她是华山派的弟子,必然要回华山。我便去华山找她。他本不知华山所在,但此刻相思似火,哪还理会这些?心想华山派是中原教派,我只向北行便是,当即大步流星,向北疾行。
他日间撕杀恶斗,本已骨软筋麻,但这时心中有了依托,早忘了疲惫,情急之下,一口气奔出六七十里,兀自不歇。猛然间想到:若是她已死在城中,那可心中一阵狂跳,不敢再想下去,脑海中一个声音喊着:她不会死的,她一定会等着我的!这声音愈来愈响,震得他头胀耳鸣,不落脚地狂奔。
此一番直行到东方泛白,这才停下脚步。孰料微一喘息,骤感心悸异常,胸口如爬蝇蚁,烦恶欲吐。渐渐的浑身力道似被吸干了,双腿重如灌铅,再也挪移不动,只得蜷伏于道,咬牙苦捱。
他自吸神土以来,每日皆有此兆,只是近日吸得频繁,症状稍显即逝。谁料此刻突然发作,竟是椎心裂骨,猛恶难当。他初时涎泪齐流,尚自挺受,到后来心如刀剜,不由大声呻吟。
这番煎熬直搅了一个时辰,其势方稍稍缓退。周四已是汗流浃背,瘫软如泥,嘴里更吐出一大瘫口水来。似火骄阳下,身上如锯如割,麻痒不堪,只想了却残生,免受此等荼毒方好。又想:我便死了,也要先见她一面,这时可万万不能轻生。一想起那女子雾鬟云鬓,星转双眸,顿时生出些气力,摇晃着站起,向前走去。走不几步,脚下一软,又跌倒在地。这一遭再想爬起,已是不能,四肢百骸如欲支离,半点也动转不得,头上一沉,人便晕了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悠悠醒来,睁眼看时,已是繁星灿耀,夜阑更寂,心道:此处地广人稀,我又病不能行,耽搁久了,便饿也饿死了。眼望莽林苍苍,阒无人迹,心下更添凄楚,自思痴情终将虚化,泪水朴簌簌落下。
这般自伤自怜,足有一个更次,身上又微生异状。他知免不得又有一场熬煎,躺在那里,竟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:我自小无父无母,已是可怜,偏又有这些痼症顽疾附在身上,岂不更是可悲?我活在世上,既不知出自何处,也不知欲往何方,与道旁沟边自生自灭的野草何异?又思:为何我一想到那位姐姐,便觉说不出的亲切安适,与我梦中偎在母亲怀中的感觉全无二致。莫非我心深处,早将她当做母亲了?想到那女子,求生之念又起。
正思到动情之处,忽听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吟道:行无辙迹,居无室庐,幕地席天,纵意所如周四听有人声,喜出望外,大呼道:我在这儿,这里还有人呢!那人似未听见,兀自吟道:夫正冠而缨绝,提衿而见肘,纳履而踵决。君子窘迫至此,不亦乐乎?周四急道:你快过来,我快要死了!那人哈哈一笑道: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生而为死,岂足为奇?说罢来到周四面前。
周四借月光望去,见这人不衫不履,蓬头历齿,鹤发鸡皮,比自己更是狼狈,心中大感失望。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,笑道:孺子朗目疏眉,神仪明秀,乃大贵之表,何以落魄至此?周四见他咬文嚼字,神色却甚慈祥,忙道:我身上有病,走不得路了。那人笑道:如此年纪,便行不得路,还苟活做甚?周四听他说得无礼,赌气道:我本来也不想活了。那人大笑道:子虽年幼,志却高绝!如蒙不弃,老朽便忝颜为你收尸如何?周四淡淡的道:我死便死了,却不劳你挂心伤神。那人又看了他一眼,叹道:愤而能抑,怒而有节,非常人所能啊!言罢飘身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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