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看了几眼,放脱周四道:这小子生得不错,先将他吊在空中。一会兄弟们聚在一起行酒,可拿他做个醒酒汤。两旁喽罗鼓掌狂笑,将周四拽下马背,吊在高处。周四双足乱蹬,却是无济于事。众喽罗俯身攥起雪团,向他身上掷来,数十人以为戏乐,直将周四打得雪人一般。
周四闭目挺受,暗暗发誓:我若能逃得性命,誓要杀了此人。他营中兵将,也一个不饶。这念头炽如烈火,但眼见营中人马足有数千之众,又不觉暗自气馁。
那人见周四恶狠狠望向自己,失声笑道:老子纵横秦晋,从无一人敢如此逼视。
这小子有些硬性,一快我先食其目,再食其心!众喽罗狂笑道:一会将他抽筋扒骨,看他还能硬几时?
那人爽声大笑,说道:西面有闯将为老子寻哨,官军来犯不得。今夜各营点起篝火,便在帐外饮酒行乐,务要尽兴方散。众人闻言,立时飞报各营。工夫不大,几座大营已点起数堆篝火,众人随意搭伴,聚在一处恣意狂欢。每堆火旁,又牵来数名女子,供众人寻欢作乐。一时猜拳行令,狂呼乱叫声直传出数里之外。
周四悬在高处,眼望众人丑态百出,行如狗兽,闭目暗思:我活了将近二十年,此时方知,这世上原来裹了许多遮丑的外衣,一旦褪去衣衫饰物,尘世竟是如此的丑陋不堪!当日陆兄在扬州时曾对我说,男人的最深处全是罪恶,我一直似懂非懂。今处此境,方知并非虚言。他本是多感善悟之人,这时由愤转悲,去皮见质,竟将世间的一切都看得黯淡无光。睁开眼来,只见那方颐阔口的大汉正坐在一只大椅上,与十几个头目纵情豪饮,不禁又想:这人看来只不过是流寇土贼,已是如此害命戕生,若一日成了气候,纵横四方,真不知要害了多少人?
却听那大汉高声道:此番虽不能劫得赈银,好在破了广灵。晋东富足,较延绥可胜过百倍。几个头目连声附和。一人谄颜道:大王略施小计,将闯营人马耍了一回。闯将攻城时白死了几百人马,却落个一无所获。这可开心的很!旁边一人摇头道:闯将素有狡智,这一遭吃了大亏,怕不会善罢甘休吧?大王命其守在西面,恐非善策。
那大汉砰地掷落酒杯,怒声道:他敢怎样!众头目见其发怒,都停杯不饮,面露惧色。那大汉起身转了一圈,回身道:此人未可深信,确须派人打探一回。一头目起身道:我带几个弟兄去看看。说着迈步便行。那大汉喝住这人,诡秘一笑道:你若见了那厮,便说我已移营向北,看他做何举动。那头目不解道:这却为何?那大汉笑道:这厮生性多疑,闻讯定会遣人来探,见我营未动,必疑我已探得赈银来路。他欲让我拦截财宝在先,自家坐收渔利在后,便不会轻易离去。如此西面方可无忧。众人大是心折,称颂不已。
周四见这大汉如此工于心计,心中一凛:这人阴谋多智,人所不及,更兼暴虐无行,后必为祸天下!
却听一头目高声道:大王雄豪多略,远在各营首领之上。它日立业建功,兄弟们都要仰仗洪泽。一干头目也齐声道:兄弟们与大王起于延安,几年来纵横秦晋,所立功劳远逾各家,便是王嘉胤王大哥也对大王另眼相看。有朝一日,说不得各营俱要归大王辖制,那时大王兵多将广,索性便做了皇帝,兄弟们也都享些清福。
那大汉哈哈大笑道:老子起事以来,只想与兄弟们任意所往,图个纵情快意,至于做什么皇帝,那可从未想过。众头目欲讨他欢心,忙不迭地歌功颂德,谄媚一番。
那大汉初时只做戏语,本不如何在意,听到后来,也不觉心动,举杯狂笑道:我张献忠若果能成帝王之业,必与兄弟们坐领山河,同享富贵!说罢一饮而尺,抬腿将身旁一名头目踹翻在地,以手虚指众人,仰天大笑起来。
原来这状貌特异的大汉,正是绰号八大王的延安人张献忠。崇祯元年,延安饥,府谷民王嘉胤倡乱,饥民附之,献忠亦率众响应。一时结队连营,几达数万,民之死于丘壑、转徙他方、被胁从军者,十去其柒。秦地满目丘墟,尸骸遍地,官军剿不胜剿。崇祯三年,明三边总督扬鹤以流贼遍布关中,肆毒益深,官军缺兵少饷为由,被迫行招抚计,下谕曰:陕西屡报饥荒,小民失业,甚者迫而从贼,自罹锋刃,谁非赤子,颠连若斯!今特发十万金,命御史前去,酌彼灾处,次第赈给。仍晓谕愚民,若肯归正,即为良民,嘉与维新,一体收恤。各处得谕,持牌四出招抚。黄虎、小红娘、一丈青、过江龙、掠地虎、赫小泉等降,俱给牒免死,安置于延绥河西。独王嘉胤拒抚,率众自神木河入晋。高迎祥、张献忠、王自用、闯塌天等各路悉属之。嘉胤初入晋,闻朝廷放赈,遂命献忠及闯将合二营人马,驱晋东往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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