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则他生具慧根,本有悟道参禅之性,当年少林有一僧颇具法眼,曾言他面带佛相,眉宇间却暗伏凶煞之气,如终老佛门,戾气自消,一旦远离嵩山,必然难逃劫数。其时周四年幼,并未深思此僧之言。也是他前缘未尽,此番又返嵩山,置身禅林圣土,不免固性牵动,生出空无之想。
地上几人哭了半晌,渐渐止了悲声。木逢秋故主情深,伤怀难禁,捧起一把泥土,含泪看了许久,摇头叹道:日月如跳丸,人生似朝露,倏然而已,奄如飙尘。纵是周教主这等伟世之器,一旦星殒,也难逃身后凄凉。我辈远逊,亦复何为?周四默默点头,深以为然。
盖天行见二人一般神情,都有萎靡之态,厉声斥道:人生如寄,唯当纵横,何用愁为!人谁不没?大丈夫生荣死哀,方不负天地养育,若只念朝长夕短,人生微渺之事,岂不与穷经僧侣、追欢浪子无异?今在周教主坟前,竟闻此孱弱之词,他如黄泉有知,怎不痛心疾首,叹我等难承其志!这番言词,直说得周、木二人满脸通红,哑然无语。
周四思入歧途,豪情已失,猝闻此言,犹如当头棒喝,心头大震:我只念生寄死归,人生虚幻,却不知此念生根,必将年华虚掷,功业投东。我来嵩山,一直神舍难守,如受召唤,原来尽是这虚生之念做怪。今日若非天行点醒,我志休矣!此人言语耿直,我所不喜,谁想确有灼见真知。他迷心乍醒,深恨猛志不坚,仰面望向苍穹,露出愧悔之意。
盖天行不知他心中所想,暗忖:教主心思难测,我几番进言,劝他担负中兴大任,他都不置可否。今在周教主坟前,正当促其立下誓言,答允复我神教。他虽志在闯营,毕竟与周教主情深,一旦立誓,便难反悔,如此方能遂了大伙心愿。于是道:周教主毕生心愿,便是光大圣教,整束江湖。他老人家驾鹤西返,我等理应禀承其志。今至其冢,正当立誓言诚,告慰英灵。不知教主意下如何?周四微微皱眉,并不作声。
盖天行笑道:教主不言,想是早有此意。这可真是不谋而合了。从背上抽出长剑,插入土中,随即拉住周四道:"我等这便对天起誓,竭力虔心,复我明教,若怀贰心,人神殛之。木逢秋等人听了,纷纷跪倒剑前,侧目望着周四。
周四无奈,只得走到剑前,暗想:今日我一旦立誓,再难摆脱众人纠缠,江湖上纷纷扰扰,我哪有精力应付?几人见他犹豫不定,都在背后催促。周四推托不过,跪下身来道:"周老伯英灵有知,保我中兴明教,一统江湖。他年得遂心愿,再来扫祭坟冢,告慰亡灵。"嘴上虽如此说,心中却暗暗叨念:皇天在上,周某自今日起,用志不分,摒绝一切善恶爱憎、无聊情思,专心成就大事。苍天若知我心,便保我功成名遂,终为一方雄主。几人见他仰面向天,神情庄重,都当他诚心许誓,致力中兴,心下无不欢喜。
周四站起身来,掸去身上泥土,正要扶几人站起,忽听峰下传来呼叱之声,其间还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。地上几人同时跃起,都向峰下望去,草木遮挡,哪能看得真切?
周四心疑,率先向峰下奔来。刚一下峰,便见西面一处陡坡上人影晃动,有四五名黑衣人舞剑抡拳,走马灯似地围住一人争斗。
周四纵身来到切近,见几名黑衣人趋退游走,武功都甚了得,中间围住这人,身材高瘦,穿一件灰色僧袍,须眉皆白,竟是一个年迈僧人。这老僧力敌数人,似有些力不从心,前遮后挡,连生险象,有几次险些被一黑衣人长剑刺中,但神色从容,毫不慌乱,大袖挥出,几名黑衣人必向后跃开,显见功力极深,劲气四溢如刀,难以抵挡。
周四见这老僧连挥数掌,掌掌平淡无奇,每发一掌,都似无可无不可,任意往之,毫不着象。这等掌法,非但虚实难测,形神也杳不可寻。他武功虽高,自料也难达于此境,不由暗暗诧异:这僧人掌法高明至极,如能尽数施展,胜那几人绰绰有余。为何只以左掌攻敌,右手却藏于袖中,不肯使用?
原来那老僧斗了多时,右面始终以大袖敷衍,不曾双掌齐用,如此一来,掌法中便露出极大的破绽。那几名黑衣人都是一流角色,合力攻之,自然大占上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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