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云杰听了,不禁低头落泪,说:“我一定尽心尽力,陈家的秀侠,已与我情尽义绝。她的叔父残忍凶暴,杀死了我的父亲,我誓必报仇!”红蝎子却微笑着,说:“你来……”
张云杰把耳贴在她的枕边,就听红蝎子的声极低微,伴着呻吟说道:“自从作强盗以来,杀死过不知有多少人。早先我并不觉得忏悔,因为我不知道被杀的人是多么痛苦。现在……我知道了!……假若我还能活,我一定要出家修行!我劝人无论是谁,千万不可杀人,不可结仇。你们跟陈家已经抵过来了,已经一报还一报,够了!何必再往下结仇?你要是不肯忘掉了父仇,那翠环也就应当立时把你杀死。你想一想,你对翠环的手段比陈仲炎对你家的手段辣不辣?”
红蝎子说的这话,翠环也听得清清楚楚,她不禁又流泪又顿脚。张云杰却羞惭、悲痛、感激,真觉得无地自容。红蝎子似乎是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”训诫完了张云杰之后,她闭目静静地躺着,呼吸都不沉重,只是有时因伤疼微微地使她蹙眉。窗外的雷雨声还很大,仿佛天地都震怒了。张云杰直起腰来,拉了翠环一把。翠环赶紧夺手走开,含着泪指指门帘,说:“外屋有人!”
张云杰低着头垂着泪说:“我实在对不起你们,我想不到你们都是这样的好!”翠环冷笑说:“你知道我们好了,可是晚啦!我已经嫁了他……”指指门帘外,张云杰说:“他是作什么的?”
翠环说:“他也是我们一块儿的。那天我跟你走了,他觉得可疑,他就在后面暗中跟着咱们。你把我推落在河中,你跑了,他就赶过来救我。他虽也是个盗贼,而且武艺不高,人也粗鲁,年纪又比我大得多,但因为他救了我的命,我只好嫁他。可是我觉得他比你还好!”
张云杰暗叹了一声。翠环就说:“你就在这屋里吧!等着九奶奶或死或好,才许你走。可是你放心,我们决不能伤你!”说毕,冷冷地掀帘出屋去了。这里张云杰就坐在炕边,抚摸着红蝎子的手,他心中极为悲痛。想起红蝎子与翠环都是极为可冷的女人,而秀侠此时又不知飘零于何地?自己涉世未久,便遇了这许多来了的情劫、难消的仇恨,也实在是不幸已极。他此时身上的衣服尽湿,雨水也浸进他左臂未愈的伤处,十分疼痛。窗外的雷雨又咆哮着,搅得他头昏,他也就一歪身躺在炕上。
红蝎子却微微地睁眼,握着他的手,说;“你不要难过,也不要害怕。翠环虽然恨你,可是我劝得她已不至于杀你,等雨住了你就可以走。陈秀侠是很好的孩子,她是我第一个徒弟,至今我仍喜欢她,她也不会忘我。你还是赶紧找她,去与她结为夫妇,只盼你们将来不要忘记了我。”
张云杰却一声冷笑说:“那件事还提什么?当初我赚你们绿林中人,不肯娶你们,可是我又怎能娶个仇家的女子,我张云杰以后要作堂堂正正的人,不再迷于儿女柔情,也不再作那卑鄙狠毒欺人自欺的事。”张云杰就在这里住下。到次日雨才停止,红蝎子催他走,但他却不愿走开。
这里没有多少人,只是翠环夫妇,他们每天要到田地间去操作,所以这里红蝎子的汤药全赖张云杰服侍。张云杰在这虽住了几天,他见翠环和她那丈夫全都跟安善的农民一般,并没有什么匪人与他们来往,村中的住户也全都勤俭没有什么坏人。而红蝎子在此养伤更是极为严密安稳,张云杰的臂伤也渐愈,同时与红蝎子彼此真情相见,越发难以割舍。
张云杰很想在这里隐居,与红蝎子结成夫妻;将来再把母亲请来,把红蝎子那儿子也找着。红蝎子也未尝不如此想着,可惜她的伤势一天比一天重,在一天的黄昏时她呻吟了一阵,流了些眼泪,竟然气绝。这横行一时的女盗魁落得这样的结果,虽然不足惜,可是张云杰与翠环及翠环的丈夫全都嚎陶大哭。本村又没有棺材匠,只好由翠环的丈夫带着几个村人,到离此很远的镇上去买了棺材。
这里只剩下翠环和张云杰,翠环就拭着泪说:“她已死了,把她埋葬之后你就走吧!在南阳的她那孩子你若能管就管,不管,将来我们自会把他接来。”张云杰长叹无语。正在这时,忽听一阵马蹄杂沓之声闯进村里来了,翠环和张云杰齐都大惊,一齐由壁间抽刀取剑。这时就听得外面急急的敲打柴扉门,翠环向张云杰摆手,说:“你不要动!我出去看看!”说着她背了手儿,拿着刀走出屋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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