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南省原武县靠近黄河。一百多年之前(清代),一个冷雨凄风的早晨,黄河的水仰望着茫茫的苍天,两岸田野森林都染上了浓厚的秋色。风挟着雨吹打来,打在人的衣裳上簌簌作响,似乎是很沉重的,因为里面含着许多沙土成分。
这时有个人骑着一匹深黄色的健马飞驰到了河边,他勒住马,张目四望,像是要寻船渡河;可是这时的河身里只有浩荡的浊水,却没有一只渡船。这个人不禁嗟叹了一声,只好拨回他那匹黄马,打算要奔眼前不远的一座小镇。马踏着泥泞的大道向东北方行走了不远,蓦然见对面又来了一骑黑色的马,隔着一层雾气,看不清对方马上人的面目。但是他立刻心惊,赶紧跳下马来,他那只粗大的右手就握着插在行李卷内的刀柄,他都要将刀抽出来了。对面的黑马就往近走来,他急瞪起了两只眼睛仔细地望。
那匹黑马上却是个年有四十多岁有些短短黑须的人,头戴一顶大草帽,身披黑色的油布青衣。这边的人才把手离开了刀柄,心也放下来了,他喘了一口气。对面的黑马已到临近,马上的人扬鞭向前一指,问说:‘那边有渡船吗?’这人就回答说:“没有,一只也没有!天下雨,又凉,那些干摆渡的人也懒得出来了!”黑马上的人笑了笑说:那我就只好在这里歇一天吧!”也倒像没有什么紧急的事似的,就拨回了马。
这边的人也上了他的黄马,同时他注意到那黑马上并无行李,只有一口宝剑,铁剑匣都已长了黑锈。他心中猜想:不知这人是那一路的?是保镖的还是教拳的?不然就许是走江湖吃黑饭的?他心中诧异着,就眼(跟)着那人走去。两匹马在雨中一齐往东北走去,彼此都已着出来了,都是惯走江湖的人,于是就相谈着,互相先问姓名。
那骑黑马的人态度坦然,说:“我姓陈,草字伯煜,家住在新蔡县,这次是到保定府着望一位朋友回来。昨天来到这里,因为下雨我就没去;想不到今天雨还是没住,河里还是没有渡船,只好再住半日看吧!朋友,你是从那里来的?贵姓?一向作什么生意?是保镖吗?”
这骑黄马的人听了,便很惊诧,同时却又欢喜。心想:江湖上都晓得铁掌陈伯煜的大名,他是河南省有名的拳师,我还没有见过他,想不到今天竟能在此相会。他就吐露出他的真姓名,随抱了抱拳说:“陈老哥,你的大名我是久仰得很!今天在此相遇,总算是三生有幸。兄弟名叫张雁峰,绰号人称宝刀张三,陈老哥你可知道我吗?我是北京广达镖店的镖头。”说毕,他扬着一张铁青色的大长脸,看着这位著名的拳师。
陈伯煜翻眼想了一想,但他始终没有想起来,就漠然说:“原来是北京城内的镖头,想必素负大名,武艺高强。府上可是信阳州?现在也是要回家去吗?”宝刀张三一听,兴头全都没有了。心说:我还以为陈伯煜一定也晓得我的名声,原来他不知道。不过他倒听得出我的口音,于是就点头说:“不错,我家住在信阳州,年年在外面闯荡,没有什么空闲时候,两年多没回家了。这回好容易跟掌柜的告了一个月的假,回家去度中秋节。”陈伯煜点点头。
两匹马就到了那小镇上,共同进了一家店房;马交给店伙,两人就各自找了个房间。陈伯煜住的是北房,宝刀张三住在西房,相隔两三间屋子。宝刀张三一进屋,脱了身上淋湿了的衣裳,就先将他那口扑(朴)刀从行李卷内抽出,放在身畔;他的心神时时紧张着,仿佛在他的身旁潜伏着什么危机。店伙给送进来茶水,并问他要什么菜饭。宝刀张三却摆了摆手,他心中非常烦恼、恐惧。想起这回他由北京出来,身边带着五十多两——两年以来所挣的工资,本想回家跟老婆孩子过一个美满的中秋节;却不料半路上又惹出事来,错处还是在他。
宝刀张三本来是个专心练功夫的好汉,平素不好女色,可是那天走在邢台县遇见了同行的好友强二虎,留他盘桓了一日,喝了几盅酒,一同到鲁家庄去看野台戏。不料望见看台上有个娘儿们,张三也没有看出来那娘儿们是丑是俊,只觉得大概是穿着一双红绣鞋;张三就糊糊涂涂的把人家的绣鞋摸了一下,这一下可就惹出大祸来。
原来那娘儿们是鲁家庄的鲁大奶奶,鲁大爷现在彰德府衙当差,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铁棍鲁荫松。当时在旁边看戏的还有鲁家许多的族人,多半是些年轻的壮汉;一见宝刀张三调戏了他们的大奶奶,一齐愤怒,就将张三围住,拳棍齐上,强二虎在那时也跑来了。幸仗张三带着那口宝刀,就挥刀砍伤了四五个人,当场逃跑。他那时还不知铁棍鲁荫松的厉害,从从容容走到河南;不料鲁家庄早有人在暗中跟下他来,并且给鲁荫松送了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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