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妈挡住屋门,她一看,这七八个大汉里除了两个常随着于九到外面去的强盗,其余都是村里的熟人,都是红蝎子的手下,于是她就不怎样害怕了。她也高声说:“喂!你们这些小子别在我这儿混闹!陈姑娘在我这儿住,是九奶奶的主意;有什么事你们请九奶奶来,我就把陈姑娘交出去。你们可不行,你们休想进我的屋子!”
外面的人说:“好!请九奶奶去!请九奶奶去!”于是就有人走了,可是这里还有几个人抱着刀堵着屋子。何妈却回过头来,悄声告诉秀侠说:“你别怕,九奶奶来了,我替你下跪求她!”其实秀侠在这时倒不恐惧了。她眼望着那忿忿地要替自己打不平的何石头,心说:人家都肯为我拚得出去,难道我倒拼不出去吗?红蝎子来了,我跟她斗一斗!少时外面就有人悄声说:“九奶奶来了!”
何妈刚要跪下向红蝎子央求,求她别害秀侠;却见红蝎子现在仍然穿着大红的衣裳,头发蓬松,脸上挂着泪痕,咬着嘴唇;瞪着两只冒着毒焰的眼睛,手中未带宝剑,只拿着一根皮鞭子。进门来她就向那几个大汉子怒骂道:“谁叫你们来的?没有我的话你们凭什么来此搅闹?”她挥动皮鞭狠狠地向那几个大汉的背上去抽,只听“吧!吧!”惊人的响声。几个大汉不敢还手,并且连哼一声也不敢,一齐向门外跑去;有的跌倒在雪里爬起来又跑。
红蝎子把那几个大汉全都打走了,这事倒真出于何妈等人的意料之外。红蝎子气喘吁吁地走进屋来,她就向秀侠说:“走!跟我回去吧,我看他们谁还敢害你?”说着伸过一只手来拉住秀侠。这只手虽然冻得很凉,然而是柔软的,秀侠不禁感动得落下泪来,她哭着向红蝎子说:“沈姑姑!我叔父杀死了你的丈夫,你却对我这么好!”
红蝎子流着眼泪,但又微微笑着,她这一笑仿佛是在雨中开的桃花。她温柔的说:“傻丫头,你叔父杀了我男人,干你什么事?冤有头,债有主,我决找不到你一个小姑娘的头上。别怕!跟我回去!我现在的心内真难受,你劝劝我吧!”说着,她连手中的皮鞭子都丢在地下了,掏出一块绣花的手帕来,掩面不住痛哭。秀侠也汪然流泣,这时连那何石头全都怔了。
何妈婆媳在旁边劝了半天,红蝎子方才止住哭啼,然后她自己拾起了皮鞭,就拉着秀侠的手走出门去。这时的雪更大,红蝎子的红衣裳都被雪沾成了白色,她那头发上也覆满了雪,仿佛戴了一头白花;她的眼泪都在脸上结成了冰,两只脚踏在雪中,更成了尖尖的玉笋。秀侠跟随她回家,就见在那里的许多大汉,还都不住向自己怒目相视。秀侠见红蝎子对自己虽无杀害之心,但这些人都恨自己人骨,她就心中忐忑不安。
红蝎子把秀侠带到北房中,就见那床上躺着黑山神于九的尸体。那连腮胡子、大黑胜、带毛的胸脯,和那斑斑点点的血身,简直如同一只死熊一般;红蝎子看了又不禁抽噎着痛哭。秀侠倒并不为黑山神伤心,她却由这具死尸又想起自己父亲的被惨害之时,她便也不禁汪然流泪。
红蝎子拍着秀侠的肩头,她说:“秀!咱们现在都别哭啦!咱们得商量办法,就是我打算为我丈夫报仇。现在你叔父在中牟县刘凤凰那里住着,与他同行的有陈州的镖头侯文俊、许州的镖头徐飞,九爷就是被他们杀死的。明天把九爷葬埋了,后天我们就走,到中牟县。因为我不认识你的叔父,所以须你指点我,到时你只告诉我陈仲炎是谁就行,不必你帮助我。杀完了陈仲炎之后,咱们两家的冤仇就算都解开了,依旧回到山上来学习武艺。要不然,我也保护不住你,因为九爷手下的那些人非要立时就杀死你不可!”
听了红蝎子这些话,秀侠不禁身上颤抖,暗想:这是什么事?她叫我领着,去杀我的叔父,这如何能成?但是又见红蝎子说完了那话,就忍着泪,绷着脸儿,瞪着两只冒着凶光的眼,又命焦妈和几个喽罗给死尸换衣裳。在这种景况之下,秀侠就不敢驳回,也不敢请求或央告,她只得退到外屋,呆呆地站着。过了些时,外面就抬进来一口棺材,也不知从那里弄来的烧纸,就将黑山神入了殓,焚化着烧纸;许多喽罗都放声大哭他们的九爷。
红蝎子这时就似凶神附了体,她并不再悲伤,就抡着那口白龙吟风剑大声喊道:“不许哭!”她喊出这句话来,只见许多大汉子都一齐住了声。红蝎子以宝剑剁地,狠狠地顿着她的莲足,说:“你们哭什么?等报完了仇,杀死了陈仲炎,你们再来哭,棺材就停在这里,后天……”她瞪眼望着庭中飘摇的大雪,忽又一咬牙说:“明天清晨咱们就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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