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秀莲掀帘径入,向玉娇龙屈腿请安,笑着叫了声:
“鲁少奶奶!”玉娇龙沉着脸,微微点了点头,就扭过面去。俞秀莲便给邱少奶奶装水烟。
邱少奶奶与玉娇龙并坐在床上,就说:
“我早就想来看你,只是你的婆家、娘家都在各处谢绝亲友,说你是中了邪,有时昏沉得人事不知,有时发了狂,满嘴说胡话,所以不叫人看你来,也没人敢来。可是我实在是不放心,本来,自你由新疆到北京来,谁还有咱们两人走得近?”玉娇龙斜着身不语,泪坠在衣襟上,邱少奶奶也拿手绢擦擦眼睛。
旁边毕妈妈就说:
“这一个月来,我们可也都急死啦!这屋里整天闹神闹鬼,墙上的画儿自己就能掉下来,笼子里的八哥也呜呜地哭。”
俞秀莲插言说:
“你们倒没丢猫?”
毕妈妈一怔,不明白她问的这是什么话,又接着说:
“请僧也不行,请道也不行,烧纸烧香都没用!枕头底下压善书,被褥上贴神像,也都没用。结果还是那两只鞋,把朱笔写的符藏在鞋底里,这才镇住了魂!”
俞秀莲说:
“要是穿一只鞋更好!”
毕妈妈又是一怔,心说:怎么,这个老妈儿这么多的话?邱少奶奶急忙向俞秀莲使眼色。毕妈妈又说:
“没娶过来的时候,玉宅的亲家太太就说姑娘身体弱,在新疆的时候就时常病!”
俞秀莲又插言说:
“新疆那地方我也知道,云一起就能遮住半个天,山上大虎小虎全都有,强盗也很多,杀人、放火、放箭、抢马上树、丢鞋……”
忽然,玉娇龙直挺挺地身子向床上一倒,毕妈妈便惊叫道:
“哎哟!怎么啦?”又疾忙过去叫道:“少奶奶!少奶奶!”邱少奶奶也慌得紧紧拉住玉娇龙的手摇动,两个本宅的丫鬟,吓得都变了色。玉娇龙虽然躺下了,头上的花也掉下许多枝,可是她瞪着两只眼,紧紧地咬着嘴唇。毕妈妈赶紧摆手,嘱咐那两个丫鬟说:
“别声张!教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。”
玉娇龙突然挺身而起,头上的花乱颤,愤怒着说:
“有什么不得了?”
毕妈妈忙说:
“得啦!您好啦就得啦!不然我们真担不起!这都是因为那位大姐说了两句错话。”
玉娇龙瞪眼说:
“人家说错话?可是我听你们刚才说的错话也不少!都给我出去!”说着“吧”地一个大嘴巴,毕妈妈就双手捂着脸,哎哟哎哟地慢慢走出了屋。两个丫鬟也急忙跑出去了。玉娇龙向外看了看,就急急地悄声说:
“你们何必还来逼我?你们瞧我已经到了什么地步!”
邱少奶奶吓得脸白,说不出一句话,俞秀莲却昂然说: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快跟我说,我们能帮助你!”
玉娇龙连连摆手说:
“谁也不用帮助!我不求谁,只求你们可怜我,别天天晚上来许多人搅我就是了!要是把我逼死了,于你们并无益!”又向邱少奶奶说:
“请您快些走,以后也别再来看我,受了连累可不好。这个家跟我们那个家,以后还不定要出什么事……”
此时窗外足声杂沓,有许多人匆匆而来,玉娇龙赶紧把话止住。暗暗地摆手,又随手将掉在床上的绒花往头上去戴。俞秀莲很镇定地给邱少奶奶装烟点火,玉娇龙又作出笑脸跟邱少奶奶闲谈。
外面来的是鲁君佩,他愤怒地用脚踢开竹帘,屋里的俞秀莲立时把眼瞪起,邱少奶奶也沉着脸儿,可又暗中拉了拉俞秀莲。鲁君佩身体高得像一座塔,而且很肥,凹鼻子、小眼、脸就像个西瓜,身穿灰色官纱长衫、青缎马褂。他低头进到屋里,便抬头直腰,低着眼皮看人,但一见邱少奶奶端坐着抽水烟,他又不敢发脾气了,就请了安,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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