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说起来,鲁君佩真是一位少年才子!二十四岁就中探花,人翰林院,还真是少有。自从他家老太太拒了陈中堂的小姐,就属意在龙儿的身上。我想只要他们再来提说,咱们就答应了他,本来两家就是老亲,以后做了新亲,就来往得更近了。龙儿今年也十八岁了,难道还耽误着她吗?”
玉太太微微皱眉说:
“龙儿她仿佛已知道了,可是我看她像是不大乐意似的,本来,鲁君佩虽是个少年才子,可是长得相貌也太蠢!”
玉大人脸上现出怒色来,说:
“女儿的婚事岂能由她自己做主?我想把她的婚姻订了,以后就不能叫她常出门,站在门前看踏软绳的,那成什么体统?”玉太太听了也不敢多言。玉大人又抽了一袋水烟,便走往自己的卧室更衣休息去了。
少时天将二鼓,玉宅的规矩,无论上下,除了值班守夜的人之外,一到二更天便都要熄灯休息。玉太太抽着短杆旱烟,在屋中坐着默默地思索,忽然旁边伺候的仆妇薛妈说:
“小姐来啦!”旗人家的规矩,凡是小姐、少爷、儿媳,每天晨昏必要到父母的房中请安二次。玉小姐的父亲是位武将,在早先戎马倥偬中便已免去了这项礼节,可是她一早起来晨妆甫毕和每晚临睡之前,还必须来给母亲问安行礼。
当下玉娇龙小姐见了母亲,行礼已毕,就笑着问说:
“母亲!咱们家里今天是有什么事儿呀?高师娘要到菩萨庙去烧香,门前全都不叫她出去!”问完了话,她就像小孩儿一般,扭着头笑着看她的母亲。玉娇龙乌黑的发上戴着个珠子穿成的蝴蝶,在灯影里不住颤动着。细条的身子上穿着件葱心绿的缎子旗袍,上面绣着红花,袖头露出点儿银鼠里子,大襟上的第一个钮扣上佩着一串珠子,是翠玉琢成的,垂着金穗子。两个金耳坠也在灯下闪闪发光。这位小姐真似一条美丽而神秘的金龙一般。玉太太便把仆妇摒去,低声把玉大人刚才所说的话向女儿重述了一番。
玉小姐听了并不惊讶.只是微微凝着秀丽的双目,闭着樱桃一般的嘴唇,纳闷了一会儿,就说:
“咱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呀?”
玉太太点头说:
“我也不信是咱们家里藏着什么歹人,可是,你父亲拿着一张贼人写的字帖,据说是鲁君佩的笔迹。”
玉娇龙小姐说:
“鲁君佩本来就不是好人,父亲偏叫他常到咱们家里来!”玉太太叹了一声,就说:
“咳!你怎么这样说话?鲁家是咱们的老亲,君佩又是一位少年探花,翰林院学士。”玉娇龙似乎生气地说:
“那为什么他又当贼杀人呢?”玉太太又叹息说:
“他怎能是贼?人家的家世比咱们还好!这一定是贼人故意摹仿他的笔迹。”玉娇龙小姐哼哼地冷笑着,说:
“当贼的还用得着摹仿别人的笔迹吗?”
玉太太皱了皱眉,又亲热地对女儿说:
“我看你父亲的意思是决定了,鲁家若再提亲,他就要答应了。据我看,鲁君佩虽然相貌差些.可是才真好……”玉娇龙小姐不待她母亲把话说完,那娇艳如花的脸色突然就变得惨白,她悲戚地摇了摇头,眼里便涌出了泪水。
玉太太见女儿这般情形,她又不禁叹了一声,说:
“事情可也不能立时就定规,你父亲这两天很是烦恼,也无心去办理这事。你就放心吧!别净为此事烦闷,慢慢地我想法子再劝阻你父亲,现在你歇着去吧!”
玉小姐虽然没说话,可是悲戚之色并不稍减,她就慢慢地退身出了里间。屋里的仆妇持着灯烛送出来,都说:
“小姐您歇着去吧!”玉小姐微微点了点头,便轻移绣履,带着丫鬟绣香,踏着画廊往西边那闺阁走去。
这时墙外的更声正交两下,天黑如墨,黯然无星,似将落雪。北风吹得甚紧,将那边仆妇手中的灯烛都刮灭了。玉娇龙小姐回到屋内,便在灯畔坐下。此时另一个名叫吟絮的丫鬟已将床上的香衾铺好,铜盆中的木炭埋上。绣香烘暖了手,才过来替小姐摘下耳边的坠子,摘下头上的花朵。吟絮捧着一碗茶献上来,细瓷的小茶碗放在个银碟子里,她就把茶放在那嵌玉石的红木桌上。玉娇龙仍然是纤眉不展,珠泪未干.低着头不语。一只雪白的长毛猫跳到小姐的身上,扬着头“咪”的叫了一声。玉娇龙伸出那柔荑一般戴着金翠戒指的纤手,轻轻地抚摸着猫身上的白绒似的长毛,芳容才渐渐现出些喜悦,唇边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窝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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