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太太拍着手说:“好!好!叫他快来吧!我愿意看,我顶愿意看武轴子啦,以前我是愿意我们这个家,家庭和睦,因为我虽然是他的小老婆,外老婆,可是也愿意他好.现在我知道我给他烧香念佛,求神佛保佑着他好,也是没有用,他再好,也是人家的,他越发财,他弄的女人越多,就对我更冷淡,我干吗给别的野女人护着这个汉子呀?这汉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,别人来打他个头破血出,砍下他的脑袋来,那时谁爱哭谁哭他,我反正不流眼泪,因为,我要再流眼泪我就是傻子啦,我叫他害得够啦!我都变成个这么连我自己都不爱搭理,都觉着一个钱也不值的破烂女人啦,我还能爱他?”
杨桂玲说:“别的都不要紧,现在就是别出事情,好好歹歹把丽仙劝回去就得啦,千万别等着刘宝成来,也别叫丽仙的爸爸来!”
我就说了:“刘宝成是一定来的,可不知道他现在上那儿去啦?顶好……我这就下楼去等着他吧?他只要来了,我就把他截住,劝住,反正不叫他上楼,以免叫他跟这儿的人起冲突。”
我原是借词要走的意思,因为我知道这座小楼,这间屋,虽然主角还没有来,可是戏已经在预备着啦,并且我相信是很热闹,但,我是一个病人,今天才找到职业的人,我加入他们这出戏里干吗?再说我是一个知识分子,我有我的身份,他们这些不过是:戏子,拉车的,堕落女人,过去的镖头,“贾波林”,还有一个土霸和个没受过教育的小家碧玉,万一,不用说真动双刀,就是打一场架,报上也得发上新闻,那么倘若我也因为附带的关系,成为一个“新闻人物”,我学校那个写蜡版的事情,可就要吹了,那我岂不又要遭受失业之苦,而潦倒于店中,他们和她们,谁又能够帮助我呢?——所以,我现在这么一想,把我刚才的那一股勇气,可就打了折扣,所以,我倒并不是真要“三十六着”,实行那“走”的一着,不过我可得离开这个场合,下楼去,总就好办了。
不料崔太太说:“喂!这位先生,你也别走啊!要唱武戏也得有配角。”
我却心说:你们的配角已经够了,何必要拉上我呢?但我不能显出我太畏缩,或是太不热心,我只得慷慨的说:“好!我不走!我是想下楼去看看。”
崔太太却说:“待会儿还吃馄饨呢?”向着我瞟了一眼,我说:“我不饿,馄饨我吃不下去!”杨桂玲倒是来给我解围,她向他们说:“人家是作事的人,人家又有病,咱们捣麻烦.把人家先生拉上干吗?”崔太太却说:“那他干吗要来呀?假若不是胡丽仙,是我……”拍打着她自己的脸说:“是我这长像儿?我看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愿意费嘴,愿意费腿?”我听了,我真不由的有些恼怒了,我就大声地说:“我今天来,是为刘宝成,因他是我的朋友,我不愿见他为一时的气忿,殴伤了人,撞出祸来,我是希望你们把事情和解,我要下楼去,还是为等着他,好劝他。”崔太太说:“可是他这时,就连那老头子也拿着双刀来了,可又跟谁干呢?崔大爷跟胡丽仙还不一定回来不回来啦,人家还许就一块儿住了饭店啦!”说着,向我哼着气,又撇着嘴,把我弄的木在这儿了,我更担心胡丽仙真跟那崔大爷去住饭店,我为那一个女子很发愁,就像我看见天要下大雨了,刮大风了,我发愁那花儿容易碎落似的。
小丫头跟那卖馄饨的,已经把四碗热气腾腾的馄饨,都端上楼来了,我闻着是很香,看着那白白的薄薄的馄饨皮儿,那褐色的调着酱油的鸡汤,那葱花、虾米、鸡蛋丝、香菜和紫菜,是很好看的,但我摆着手说:“我不能吃!”崔太太向我笑着说:“不要紧!您自管吃,我请客,这跟我们大爷不相干,我这个人就是嘴不好,好话要到我的嘴里,说出来也很难听,也招人生气,这都是我这些年来,叫他崔大爷给我逼的,我无论是对谁,那不对我的爸爸呀,说着好话也像是跟人撒气,您是念书的文明人,您得多多原谅我!”贾波林也站起来,就像在表演魔术,对他的观众说话似的——倒是没行“洋礼”,说:“先生!您可别走!到时候您也别管事,您就给我们助助威,因为,我想崔大爷大概还怕文明人。”
我可真不愿拿我这个“文明人”来跟崔大爷对阵,同时我又想起上一次在天桥跟崔大爷发生误会,以及,以及……咳!今天的事还都由那天而起,由桌上放着的馄饨,又使我忆起我请刘宝成下的那次小馆,和给双刀太岁送去的那肉饼,可以说,我跟他们这些事,不能说毫不相干,那么我的想走,也是不对的,这时杨桂玲又走到我的跟前,低声的.恳求的,对我说:“您帮忙帮到底,崔大爷待会儿回来,您替我们跟他说几句话,他还许不能不讲面子,因为他也是个外场的人,他跟我们可以不讲理,跟您绝不敢不讲理,再说,丽仙也专听您的话。”——这个“专”字,我却觉得分量太重了,其实我和丽仙有什么关系呀:至少我们是毫无爱情,——不过这个“毫”字,我也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问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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