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剑金钗(53)

2025-10-09 评论

    德啸峰在旁看看不禁微笑;然后纤娘又问德啸峰贵姓,德啸峰说:“我姓德,我今天是陪著我们这位李老爷到这里来拜访你。”纤娘笑道:“德老爷这话,我们哪当得起?你二位老爷来,就是赏了我们脸了。”德啸峰指著李慕白说:“这位李老爷是才到的北京,客中寂寞,想要找个地方常去解解闷。别的地方我不敢带他去,久闻你的心肠顶好,所以才把他带到你这里来,只要你别欺负他就得了。”纤娘笑道,“德老爷说话真是,我们哪敢欺负人。”旁边那老妈妈也笑著说:“我们姑娘也是老实人。”德啸峰说:“因为知道你们姑娘是老实人,我才把他们俩人凑合在一起呢!”说毕大笑,纤娘又给德啸峰点烟,给李慕白倒茶。坐在旁边小杌凳上,陪著二人说笑。

    

    本来李慕白眼光很高,早先在巨鹿长春寺见了俞秀莲姑娘,他就认为秀莲姑娘是人间的绝色,后来因为事实上的不可能,他对俞秀莲失了望,心灵便陷于黑暗,行动也显得颓废。不想如今见了这位侠妓纤娘,竟是别有一番幽艳;那眉目之间仿佛比秀莲姑娘更觉得可爱,更觉得可怜,不禁有些销魂。谈了几句话,又见纤娘言语委婉;虽然有些是应酬话,但也似是由衷心出发。起先是纤娘问甚么,李慕白牙答话;后来李慕白也竟发问起来。他问纤娘姓甚么,纤娘答是姓谢;李慕白又问她年龄和家乡,纤娘答是十九岁,淮阴人,来到北京才两年多。

    李慕白又要问她的身世,却被德啸峰用眼色阻止住。然后又谈了几句话,忽听院中有毛伙叫道:“翠纤姑娘!”纤娘向她母亲说:“妈,出去看看去!”谢老妈妈出去了一会儿,拿著个红纸条儿进来,说:“徐大老爷叫你去。”纤娘接过条子看了看,德啸峰就站起身来,向李慕白说:“我们也该走了。”纤娘赶紧站起身来说:“我先不出去呢,你二位老爷何妨多坐一会儿?”德啸峰说:“我们还到别处有事,明天再来!”

    当下与李慕白出了香阁。纤娘送出屋来说:“李老爷、德老爷明天可一定来!”德啸峰笑道:“反正我不来,他也准来!”当下德啸峰在前,李慕白在后,顺著楼梯下了楼。抬头往楼上去看,只见纤娘倚著栏杆,往下看著李慕白笑。

    德啸峰出了门,就向赶车的-子说:“送李大爷回去。”遂就与李慕白一同上了车。福子把车赶-西河沿元丰栈门首;李慕白下了车,德啸峰就说:“我也不进去了,咱们明儿见吧。”当下车声辘辘地又往东走去。

    李慕白回到自己的屋里点上灯。店伙送过茶来,李慕白坐在椅子上只是沉思,仿佛脑子里又深深地嵌上一个美丽而多情的女子影子;又想:刚才自己问到那纤娘的身世时,德啸峰为什么拦住自己,不叫往下问?哦,是了,想她们当妓女的每人必有一段伤心往事,客人若问起来,适足以引起她的伤感。咳,她哪里知道,我这个客人与别的寻欢作乐的人不同,我也是个身世坎坷的人。我们相见正如白乐天所云: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!”想到这里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仰面往墙上一看,只见自己那口宝剑寂寞无聊地挂在那里,心中一阵悲伤,站起身来,跺了一下脚,就叫店伙沽来了半斤白酒,喝得身热头晕,方才吹灯睡去。

    次日午饭后,到南半截胡同他表叔家里去的时候,他表叔二睡午觉。直等到三点多钟,他表叔祁主事才醒来,见了他,就提到他写的那篇小楷。祁主事说:“你的字虽写得不错;可是人家只要一看,就知道你是练过魏碑的。这种字只是名士字,拿他来求功名、写公事可是不行;怪不得你下了两次场都没中,大概就是因为你的字太不规矩。现在你看,哪一个殿试的折子和衙门里的文书告示,都是赵字!你手下有赵字帖没有?要没有,可以到琉璃厂去买一部赵子昂的-龙兴寺-;把那所有的草字全都挑出去,专练那规矩的字;用上两三个月工夫,也就差不多了。现在无论做甚么事,都得笔底下好;你那笔字给人写写对联还可以。若是拿他找事挣钱,可不容易!”李慕白听了,句句话都刺得自己的心疼。

    少时向表叔告辞,出得门首,又伤心又生气,暗道,“雕虫小技,壮夫不为,”我李慕白堂堂男子,难道非得给人家佣书写字,就不能吃饭吗?一赌气,也不到琉璃厂买甚么赵子昂的《龙兴寺》就在炎日之下回到元丰栈。才进了店门,就见柜房里出来一人,见了李慕白屈身请安说:“李大爷,我们老爷叫我给你送一封信来。”李慕白才认出,这是德啸峰的跟班的寿儿。接过信来,不禁诧异,心说,德啸峰给我写信作甚么?遂就向寿儿说:“你回去吧。你就说把信交给我了,下半天我看你们老爷去。”寿儿又请了一个安,就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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