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血洗银枪(39)

2025-10-09 评论


  修完指甲,她又从七八个不同的坛子里,倒出七八种颜色不同的东西,有的是粉,有的是浆汁,有黄有褐有白沫。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倒在一个比较小的银盆里,用一把银匙惺慢搅动。

  马如龙看得出这些都是她替别人易容前做准备,无论做什么事,能够有如此精密周到的准备,都一定不会做得太差的。大半坛女儿红下肚后,马如龙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想法。

  "既然她能替别人易容,将丑的变美,美的变丑,年老变年轻,年轻的变年老,她为什么不替自己易容,把自己变成个大姑娘?"玉玲珑居然好像已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,"我只替别人易客,从来不替自己做这种事。"她说,"因为我就算能让自己变得年轻些,就算能骗得过别人,也骗不过自己。"她淡谈地笑道,"骗别人的事我可能会做。

  骗自己的事是绝不做的。"

  说这些活的时候,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七八件纯银的小刀小剪小钩小铲,甚至还有个小小的锯子。——她准备用这些东西干什么?

  如果还没有喝醉,马如龙说不定已经夺门而逃,只可惜他已经喝得大多了,已经喝醉了。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,就是玉玲珑在用手指按摩他的脸。她的手指冰冷而光滑,她的动作轻巧而柔软,非常非常柔软……

  屋子盖得很低,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梁,墙上的粉圣已剥落,上面贴着一张关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,一张朱大子的治家格言,和一张手写的劝世文,字写得居然很工整。屋里只有一扇窗子,一道门,门上挂着已经快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。

  一张虽然已残旧、却是红木做的八仙桌,就摆在门对面。桌上有一个缺嘴茶壶,三个茶碗,还供着个神龛,里面供的却不是关夫子,而是手里抱着胖娃娃的送子观音。

  一个角落里堆着三口樟木箱子,另一个角落摆着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的妆台。一面菱花铜镜上满是灰尘,木梳的齿也断了好几根。

  除此之外,就只有一张床了。一个带着四根挂帐子木柱的雕花大木床,床上睡着一个女人,身上盖着三床厚棉被。这女人的头发蓬乱,脸色发黄,看来说不出的疲倦憔悴,虽然已睡着了,还是不时发出呻吟。

  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药香,外面有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正在吵闹,又说这个杂货店的鸡蛋大小,又说油里掺了水,盐也卖得太贵。

  马如龙醒来时,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,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,除了做梦外,他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。幸好他的宿醉虽然未醒,头虽然痛得要命,可是记忆还没有丧失。

 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。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椅子上跳起来,一步窜到妆台前,拿起了那面铜镜,用衣袖擦净上面的灰尘。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发抖。

  ——玉玲珑究竟在他的脸上做了什么手脚?他当然急着想要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?

  他看见的不是他自己,是张荣发,绝对不是他自己,绝对是张荣发。

  他看着镜子时,就好像在看着大婉给他看过的那幅图画。

  一个人在照镜子时,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,他心里是什么感觉?

 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,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现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的。

  虽然他并没有时常提醒自己,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。就连最妒恨讨厌他的人,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。他忍不住要问自己:"将来,我还会不会恢复我以前的样子?"这问题他自己当然不能回答。他只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大婉和玉玲珑。

  外面争吵的声音总算平静了,床上的女人还没有醒。马如龙当然也忍不住要去看看她,一看又吓了一跳。

  这个面黄肌瘦、病弱憔悴、连一分光采都没有的女人,真的就是他在那衙门里的验尸房里,掀开布单所看见的那个绝色美人?马如龙是明明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子,还是忍不住要害怕、吃惊,她醒来对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变成这样子,她会怎么样?马如龙已经开始对她同情了。

  现在这个"张荣发"已见过了他自己,见过了他住的屋子,也见过了他的妻子。他的杂货店是个什么样的杂货店,他那个老实忠厚的伙计张老实是个什么样的人?他当然也忍不住想去看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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