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用尽全身之力,大喝一声,奋然跃起……张开眼来,眼前却只有一盏孤灯,散发着柔和的光辉,四下水声潺潺,他举手一掠,满头冷汗,汗透重衣,才知道方才只不过是一场恶梦。
转目望处,四壁萧然,只有一床、一几、双椅,高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,窗外群星闪烁,原来他已睡了一天一夜。他定了定神,挣扎站起,只觉地面不住摇晃,再听到四下的流水声,他才突然发觉,他已置身海上。
就在方才昏睡之间,他已远离了红尘,远离了亲人,远离了他生长的地方,所有他熟悉与他深爱着的人们,此刻已与他远隔千里之外,而且时间每过一分,他和他们也就更远离一分。
一念至此,他只觉心胸欲裂,不禁悲从中来,突地重复坐下,热泪夺眶而出。难道他的生命真的从此便不再属于他自己了么?那岂非等于生命便从此结束?但父母师门之恩,俱都未报,红尘中他还要去做的事,更不知尚有多少?
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突地伸手一抹泪痕,奋然长身而起,白语道:"我还要回去的,我还要回去的……"突听门外朗声一笑,风漫天推门而入,道:"你还要回去么?"南宫平挺胸道:"正是!"
风漫天笑声一顿,长叹道:"好,好,你有此志气也好!"他手持巨壶,脚步踉跄,酒意更浓。
南宫平虽然有许多话要想问他,但见了他如此神情,只得住口。过了半晌,海风突盛,强劲的风声,在船外呼啸而过,船行更急,也却更加摇晃。
但只有独腿的风漫天,在摇晃的船板上,却走得平平稳稳,他搬来许多酒食,与南宫平对坐而饮。转瞬间天光已亮,南宫平只听四下渐渐有了嘈杂的脚步与人语声,不时还夹着狮虎的吼声-
线阳光,穿窗而入,风漫天突地长身而起,道:"随我来!"两人一起出了船舱,南宫平一眼望去,只见海夭极处,金光鳞鳞,四下天水相接,金光波影,景色当真壮观已极,但船板上却是说不出的龌龊零乱。四下满堆着箱笼杂物,后桅边却放着一排铁笼,笼中的狮虎豺狼,俱已自箱中放了出来,一见生人,便不住怒吼跃跃,张牙舞爪。
一个消瘦而沉默的汉子,敞着衣襟,立在后梢掌舵,另一个矮小臃肿的汉子,穿着一身油腻的衣衫,满头癫疮,立在他身边嘻嘻丑笑。
南宫平一见此人,心中便有说不出的厌恶,渔人船夫,虽然穷困,但大多俱是明朗而洁净的,此人却是既龌龊,又猥琐,笑声更是刺耳难闻。他忍不住问道:"此人是谁?"风漫夭道:"伙夫。"
南宫平呆了一呆,想到今后自己要吃的饭菜,竟是此人所做,胸口已不觉起了一阵恶心,皱眉道:"怎么寻来如此人物?"风漫天哈哈一笑,道:"我能寻着这些船夫,却已大非易事,纵是生长海面之人,又有谁愿意跟着陌生的船飘洋过海。"南宫平道:"那么前辈你又是如何找来的。"
风漫天突然张手一招,那八哥便远远飞了过来,风漫天道:"叫七哥来。"那"八哥"咕咕叫道:"七哥,七哥……"低低飞了一圈。甲板突地掀起一块,一个黝黑的汉子,自船板下一跃而出。
南宫乎目光转处,心头不禁又是一跳,原来此人生相更是奇特,身材矮短宽阔,有如棺材一般,背脊弯曲,头陷入肩,行动却是轻捷灵敏无比,轻轻一步,便已到了风漫天身前,面目之丑恶,更是骇人听闻,獠牙阔口,下颔突出,有如野兽般激动鲁莽之色,垂首道:"主人有……有何吩咐?"语声嘶哑缓慢,口齿极是不清。
风漫天哈哈一笑,道:"我与他两人,乘着一艘独木之船,飘洋过海,来到江南,此番回去,谁还愿意如此吃苦,何况又多了不知多少货物,自然要换只最大的船,自然要用许多船夫。"南宫平道:"多少船夫?"
风漫天道:"莫约十一、二人,你可要见见他们?"南宫平连声道:"不用了!"他见到这野兽般的"七哥"与那癫头汉子,心中已是作呕,哪里还愿再看别人,转开目光,望向笼中的猛兽,只觉那些狮虎豺狼虽然凶猛,却也比这两人看来顺眼得多。
这海船制作甚是坚固,只有一根船桅,确是难见的大船。
此刻船帆俱都张起,使连后樯也已纵帆,都被海风涨满,蓝天碧海,万里无云,南宫平初次来过这种海上生活,不两日便已渐渐将胸中的不快忘去,反而充满新奇之感,只恨不得早日到达目的地,完成责任,那时用尽千方百计,也要重回江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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