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陈风吹过,桃花一瓣瓣落在他身上,脸上。他还是没有动。他的泪却已流干了。
"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,已只剩下一条命。"这少女的确已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,却救了他的命。
她为什么要这样做?是不是要他活着痛苦。"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已都不看重,我要它又有什么用?"他本来的确已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。
这少女不但夺去了他所有的一切,也破坏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偶像,他父亲本是他的偶像。
站在他父亲的血泊中,听着她说出了往事的秘密,那时他的确只希望能以死来作解脱。
但现在他情绪虽末平静,却已不如刚才那么激动,他忽然发觉自已还不能死。
"你一定要找到纤纤,她是个好孩子,一定会为我们雷家留下个好种。""纤纤,纤纤……他在心里低晚着,这名字是他唯一的希望……也是他全部的希望。流水清澈,流水上飘浮着一瓣瓣杨花。小雷咬冰凉的水,不但使他身上的灼热痛苦减轻,也使他的头脑清醒,他沉浸在水中,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想,他不能。前尘往事,千头万绪,忽然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,压得他心都几乎碎了。他就像逃避某种噬人的恶兽一样,自水中逃了出来。肉体上的捕苦无论多么深他都可以忍受。他沿着流水狂奔,穿过花林,远山青翠加洗。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山村,村中有个小小的酒家,那里有如远山般青翠的醇酒。他曾经带着纤纤,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,等他的至友金川。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,像孩子般尽情欢乐,那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。两心相印的情人、肝胆相照的好友、芬芳清冽的美酒……人生得此,夫复何求?"带纤纤到那里等我无论要等多久,都要等到我去为止她就算要走,你也得用尽千方百计留下她。"这是他昨夜交待给金川的话。
他并没有再三叮咛,也没有说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?金川也没问。他们被此信任就好像信任自己一样。
远山好远的山。小雷只希望能找到辆车一匹马。没有车,没有马。
他脸上流着血,流着汗,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将因痛苦而崩散。
但无论多遥远,多艰苦的道路,只要你肯走,就有走到头的时候。
柳绿如蓝。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。
夕阳绚丽,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。用青竹围成的栏杆,也被夕阳照得像碧玉一样。
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,从支起的窗子看进去,酒客并不多。
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,也不是繁荣的村镇。到这里来的酒客,都是慕名而来。
杏花翁酿的酒,虽不能说远近驰名,但的确足以醉人。
白发苍苍的杏花翁,正悠闲的斜倚酒柜旁,用一极马尾拂坐避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。
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,用碧纱笼罩着,看来不但可口,而且悦目。
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,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。
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耸然失色。
看到别人的眼色,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,多么狼狈。
可是他不在乎。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,他都全不在乎。
他在乎的是;"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。他们到哪里去了?"他冲到酒柜旁,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,但看见他的灼热,又缩回手,失声问"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?究竟出了什么事?"小雷当然没有回答,他要问的事更多"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与我半夜来敲门的那两个朋友?"杏花翁苦笑:"我怎么会忘记。"
"今天他们来过没有。""上午来过。"
现在他们的人呢?"
"走了。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,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:"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走的?""没有,他们喝了两碗粥,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。"他们为什么要走?为什么不等我?"杏花翁看着他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太奇怪,这少年为什么总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。"他们没有说,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走?"小雷的手放松,人后退,嘎声问"他们几时走的:""走了很久,只耽了一下子就走了。""从哪条路走的?杏花翁想了想,茫然摇了摇头。小雷立刻追问:"他们有没有留话给我。"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"没有。"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掇动,晚霞满天,夕阳更灿烃,山村里,屋顶上,炊烟已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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