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城刀声(4)

2025-10-09 评论


  楼梯口终年摆着一张比较小的方桌,坐着个服装华丽、修饰很整洁的中年人。

 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,一个人在玩着骨牌,很少有人看见他做别的事,也很少有人看见他站起来过。

  他坐的椅子宽大而舒服,椅子旁,摆着两根红木拐杖,就摆在他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。

  别的人来来去去,他从不注意,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一眼,别的人无论做什么事,好像都跟他全无关系。

  其实他正是这个地方的主人,他就叫萧别离。

  这个地方就叫“相聚楼”。

  叶开笑着回头,一转眼就看见坐在楼梯口的萧别离,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,没有什么变,只是两鬓斑白又增多了,脸上的皱纹也加深加多了。

  脸上每一条皱纹中,都不知仿佛隐藏着多少欢乐、多少痛苦、多少秘密、多少元奈,但他的一双手却依然柔细如少女。

  他的穿着依旧华丽,依旧华丽奢侈,桌上有金樽,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,光泽柔润如宝石。

 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,摆成个八卦,一边摆,一边冲着叶开笑。

  叶开当然还是在笑,他笑着说:“别人请我是一回事,我请不请别人,又是另外的一回事。”

  “对。”萧别离说:“那是完全不同的。”

  “所以我请。”叶开说:“这屋子里每个人我都请。”

  “只可惜这屋子里现在只有三个人。”萧别离叹了口气:“只可惜你仿佛又忘了一件事。”

  这屋子里现在的确只有三个而已,但叶开又忘了什么呢?叶开不明白,所以他当然要问,不问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呢?

  “我忘了什么?”

  “你好像忘了请人喝酒是要银子的。”

  “银子?”叶开说:“你看我身上像不像带着银子的人?”

  “你不像。”萧别离笑着说:“你简直就像是十个穷光蛋的组合体。”

  “幸好请客并不一定要用银子。”叶开悠然他说。

  “不用银子,用什么?”

  “挂帐。”叶开笑了:“你难道忘了我在这里是可以挂帐的?”

  “挂帐?”萧别离说:“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。”

  “一次挂,二次也是挂,一年挂,十年也是挂。”叶开笑着说:“况且我也没有倒过帐,欠帐就付,算是好客,既然是好客,就应该多让他挂些帐,对不对,萧老板?”

  这是什么歪理?这种歪理也只有叶开先生说得出来。

  碰到这种人,你说萧别离怎么办?

  只有苦笑。

  除了苦笑外,萧别离还能怎么样呢?

  这时一直沉默在痛苦深渊里的傅红雪忽然开口了。

  “我说请喝的喜酒,并不是指我的喜酒。”

  “我们知道。”

  这四个字,叶开和萧别离几乎是同时说出的,他们说完后,都互望会心一笑,然后萧别离才又说:“你所说的喜酒是指叶开和丁灵琳的。”萧别离说:“只要叶开和丁灵琳结婚,他们的喜酒,你请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傅红雪用一种很平静的口气对叶开说:“我一生中从不请人喝酒,但是只要你结婚,我一定请。”

  傅红雪并不是没有喝过酒,他喝过,在一个靠皮肉生活的女孩子家里连醉了四五天。

  那一次他会喝、会醉,当然是为了情。

  也唯独情,才令他那么痛苦。

  但从那一次喝醉后,他就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。

  他一直认为酒固然能麻醉人的痛苦,但清醒后,痛苦却依然存在,而且更深了。

  宿酒未醒,愁已醒。

  ——只要喝过酒的人,大概都会有过这种情形吧?

  六

  酒在杯中,杯在叶开的手中,他一边喝酒,一边看萧别离在排骨牌。

  萧别离缓缓地将骨牌一张一张地排成八卦,双眼有神地盯着骨牌,他那张清癯、瘦削、饱经风霜的脸上,神情仿佛很沉重,过了很久,他才仰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。

  “你看出了什么事?”叶开忍不住地问:“你真的能从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那么你今天看出了什么?”

  萧别离没有马上回答,他端起了金杯,缓缓地喝着,目光透过了墙壁,而落在遥远的地方,过了一会儿,他才放下杯子,才开口:“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,绝对避不开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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