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傍晚时,由病侠领著他穿走过草原,继继地行走,来到了一个沙土坡的后面,居然在这里看见了一片土墙,两间小土屋。屋里点著灯,比黄豆还大,昏黑得令韩铁芳想起在洛阳时瘦老鸦的那个“鬼洞子”。二人下了马,病侠就先咳嗽。韩铁芳向屋里看去,就见屋里挤满了十多个人,屋子后面还有个圈,里面大概是停留骆驼跟马的地方。病侠咳嗽完了之后,就一边喘著气,一边走近那个窗前,同里面说了一句话。
韩铁芳因为只顾了看著这个地方纳闷,却也没听清楚他所说的是其么话。里边大概有人答覆了一句,病侠可就立时生起气来,拿鞭杆击著窗户怒喊说:“不行!不行!”他的那窄而哑的喊声,真叫韩铁芳听了都有点害怕,把里边的一个人也吓得赶紧跑了出来,这人是矮个子,很老,赤著脊背,说话是山陕一带的口音,连说:“别生气!别生气!老爷!大王!你听我说!这回同不得上次你来的时候,那天天还早,没有这么多人,这回天晚了,你老人家进屋来也是受苦。”
病侠依然生气说:“别费话!你给我地方就是。”
店主人说:“腾地方行。”
向屋里说著:“腾腾地方!”又说两三种别的话,说了一阵,里面乱纷纷说话的一些客人们,一听这店主说的话,就仿佛接受了命令似的,立时乱纷纷的让地方。
韩铁芳把马匹俱交给了那店家牵往后圈去,此时他的胳臂已然不怎么痛了,耳朵更早好了,但身体觉得很热。他挟著病侠和他的一共两口宝剑,两只包裹,还不禁吁吁气喘著。向病侠说:“屋里的人太多,挤得太熬了!我想咱们还不如叫店家找张席来,铺在地下,就在外面歇息吧!”
病侠却向他摆手,说:“在外边不行!你看屋里那些人,难道都不怕热?但是他们全都不敢在外面睡。”言时的态度似是非常严重,倒使韩铁芳很惊讶。
随病侠进了屋,只觉得一股秽气扑耆鼻子,更为气闷。土壁上那盏灯光,如眯著一只小眼睛,看墙角蹲著的地下卧著的,是些种族不同的人,有的光著脊背,头上可缠著白布,有的又穿著大皮袄。
他们说著不同的言语,吃著他们自己带的干粮,有奶油饼,有羊腿,喝著冒热气的红茶。其中也有汉人吃著馒头咸菜,但齐都直著眼睛扬著头,看著病侠跟韩铁芳。靠墙有他们给腾出来的一块地方,将将够坐得下两个人。那店家抱来了一些干草洒在地下,韩铁芳就只好随著病侠坐下,觉得非常不舒服,低头再看看别的人,有的是坐在自备的毡上,有的带著铺盖卷,都比他们两人强。
店家手指著病侠,拿番话又说了一大遍,仿佛向众人介绍似的,那些人听了都像吃惊的样子,嘴里说著也不知是其么话,纷纷地向旁边去躲,立时就把他们这块地方让得更宽了。病侠此时咳嗽甚剧,他听见了店家的话,又要发脾气,但却没有力量再嚷嚷了。他只靠著墙,宝剑就放在他的膝盖上,他微微闭著眼,不住喘息。
韩铁芳两眼惊异的不住东瞧西望,别人说的话他听不懂,幸亏他身边坐的是一个汉人,年有四十来岁,穿著一身白裤挂,辫子盘在头顶上,旁边放音两只包袱,里面似是货物,这个人看了看韩铁芳,就笑了笑,把他眼前的一个小茶壶拿起来,说:“请喝吧!”韩铁芳摆手说声:“谢谢,我不喝!”这个人却执意的让他。韩铁芳只得接过小茶壶儿来喝了一口,觉得又苦又酸,不知泡的是其么茶叶,真不好喝,但是他此时十分的口渴,就咕嘟咕嘟连喝了三匹口,把一个小壶都快喝尽了,他才赶紧放下拱手道谢,又问这个人贵姓,是作甚么生意的?这人答道:“姓徐,汉中人,常往来新疆贩卖茶叶,卖给此地的蒙古人。在这件买卖已二十多年啦,南疆北疆的地方,差不多我全部走遍啦。蒙古话缠头话哈萨克的话,我也全部都会说,各地方的人我也认识得不少。”努努嘴又悄声儿说:“老哥!你今天随来的这位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呀!沙漠龙,春大王爷,南疆北疆几千里,何人不晓?”
韩铁芳听了,又吓了一跳,赶紧扭头看看,见病侠阖目倚墙而卧,似是睡了又似是死了。韩铁芳这时才明白这屋子里的人为甚么这样惊慌,立时就给腾出地方,原来都是因为病侠的名头太大,这么一个人,如今虽然奄奄待毙,但他早先在沙漠之中,草原之上,不定是如何的横行,作过如何轰轰烈烈的事情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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