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恨恨咬著牙,绣香又反问说:“人家若是将你爹爹害死,还敢带著这些东西找你来吗?天底下能有那么傻的人?再说这人的武艺又不太好,连你都打不过,你爹爹她是其么样的人?虽然她有病,可是,她还能够吃亏吗?”
雪瓶默默地沉思了一些时,神态就缓和了,顿了顿脚,皱著眉,含著悲声儿地说:“那……您说我爹爹可往哪儿去啦?”
旁边幼霞说:“我想三爹爹一定是进了玉门关,觉得穿著男的衣裘不大好看,带著宝剑骑著马,也叫人看了起疑心,她就另换了衣棠雇了车,把这些东西托了这个人……送来。”
雪瓶摇头说:“不像,宝剑她决不能不随身带著,金子银子到哪里不能用?她还必得托人给送回来?”幼霞发著怔不言语了。
这时绣香却不住背著身子拿手帕拭眼睛,只有她的心里明白,她的义同姊妹的旧主人生死只有两途,若是生,就是她已经在玉门关里找著了她的骨肉,而一同到别处去了,把雪瓶抛在这里。但又想这是不大近情理的。她临离新疆时,还路过乌尔土雅台去见我,殷殷地托付我来照拂她的女儿,那能反把雪瓶抛下呢?倘若是死了,那……绣香想到了这里,泪越发不住地流,因为看这情形,她的旧主人是一定死了,然而又不敢说,惟恐雪瓶立时就哭得死去活来,所以她拭了拭眼泪,说:“我想是绝不可能的,你爹爹向来就爱作这种别人猜不透的事。不信,一两天内她也许就回来了。”雪瓶摇著头悲泣地说:“我想她是不会回来了,姨姨你看,那琵琶也一定是我爹爹买来的,早先她时常唱歌,嘴里时常就念叨“天地冥冥降闵凶”那一句,近二年才好了一点,才不听她再唱了。可是琵琶一定是她买的,她想回家来弹著唱,好消解她的愁怀,不料死在半路,把一切的东西都抛下了!……”
绣香越发地摇头,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,就是她的旧主人虽然自来到新疆之后,便不再提她的情人罗小虎,其实她并未忘情,如果玉娇能在玉门关外重逢了罗小虎,那可就难说了,二人若是同往别处去成夫妇,她就决不能令她的女儿知道。因为她好强,顾颜面。想来想去,二人愁颜相对著,不知彼此是痛哭一阵好,或是互相安慰几句才好。
室中的两枝蜡烛已渐渐地烧残了,照得所有的檀木桌椅愈是阴暗,只有左壁旁的一架大穿衣镜,和桌上的一只银瓶,还返射著光,闪闪地射著人的泪眼。雪瓶也不睡觉就低著头坐著,窗户上已经发白,隔壁人家的鸡也鸣了,绣香就说:“天都快亮了,咱们也该睡了。今天还是得设法把那姓韩的找来,得跟人家客气点,别不讲理。找来了那人就可以明白啦!”
雪瓶叹口气,深悔昨天自己也太鲁莽了,怎么可以不容人家说一句就对人家那样凶呢?遂就说:“我想是不容易找回那人了,他已夺了小霞的马逃走,此时一定走远了。再说叫那些哈萨克人去找,即使见到也说不清楚一句话,反倒会弄得更糟!”
绣香说:“我想出几个人来。叫你萧姨夫,叫二姑娘……”
幼霞脸红著摆手说:“我可不去,我没那精神!今天我得睡一天!”
绣香说:“这么要紧的事你不管,你瓶姊姊白跟你好了!你三爹爹也白疼你啦!”
幼霞扭过脸说:“叫我一个人去,我不干!”
雪瓶说:“我们歇一会儿,还是一同去吧?”幼霞这才点头。
绣香又说:“远利店里的伙计都是汉人,姓韩的在他们那里住了许多天,他们全认识,可以叫他们派两三个人去找。还有,听说鞋铺里的李鸿发跟姓韩的很熟,还是他告诉人说那人名叫韩铁芳。我想要托他帮助我,他也不能推辞。谁要是把那人给找了来,咱们就得拿出点银子送给人家。”
幼霞又摆手说:“我不要银子,大家一块去找,我就也去,只叫我一个人去,我不去!”
绣香晓得她是羞涩,并不是不热心,若在平时,早就要说几句逗一逗她了,非得逗得她脸儿通红,趴在桌上不能抬起来才为止呢,今天绣香实在没有那兴趣。她就催著雪瓶跟幼霞都去睡觉,她独自在外屋,面对著残烛,等候天明好托人去分头寻找。连施妈也都睡觉去了,施妈原是江南常州府的人,随著她丈夫到新疆来作一个很小的书吏,不料走在沙漠中就遇著了盗贼,把她的丈夫杀死,她孤身徘徊于沙漠之中,幸遇玉娇龙经过那里,就仗义愤慨去寻找贼人,杀死贼人无数。从那次起,春大王爷之名更大,施妈也被玉娇龙带到这里来,一半是仆妇一半是客,这也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。如今施妈听说了恩主生死不明的音息,她也加倍地难过,跑到西屋去哭啼,忍不住发出哭声,绣香在这屋里都闻见了,就出屋到院子里说:“施妈!你是怎么啦?你的哭声要叫姑娘听见,她那小小的心可怎么受呀?唉!”施妈才将声音止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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