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渐渐步入了苍莽荒凉的无人旷野。此时城内南大街那一带,官人又匆匆地往来,大家都知这闹了贼啦,并且官花园住的那位方天戟秦杰已在一家油盐店的后院里被杀,独有吉升店里,那些店伙计虽都慌张起来,可是春雪瓶还未晓得,她还在绣香的屋中。因为在韩铁芳走后,绣香忽于地下拾起一块布,她觉得很奇怪,心说:这是其么东西?就著灯去细看,看出来是一块罗纱,已经很旧很脏了,颜色淡淡的,原来也许是红的,然而这罗纱上织就的纹路,她却觉得很眼熟,尤其是这块罗纱的形状是一个三角儿的。
她蓦然想起来玉娇龙的家中箱中藏著的那件缺了个衣襟的罗衣,可惜那件衣棠未在这里,不然若是凑在一处,一定完全相合。她不由得惊讶了,赶紧向雪瓶说:“姑娘!姑娘!你快来看!”
雪瓶本来正在发呆地坐著,正悬念韩铁芳不知他到底能不能逃得出城,忽见绣香如此的情形,也不禁走过去看。
绣香拿著那块破红罗不住地发颤,眼泪却如雨一般落下,说:“原来真是!他是你爹爹的儿子!”
雪瓶惊问说:“是谁?”
绣香说:“就是刚才走的韩铁芳,我一点也没猜错,原来他真是你爹爹在二十年前祁连山失落,被人换去的那个儿子。”
雪瓶虽然心中也有八九分确信,然而听说到“换去”两个字,却又仿佛侮辱了自己,勾起自己隐秘的一种悲愤,便沉下脸儿来不言语。
绣香流著眼泪又忍不住的笑,说:“天下竟有这么凑巧的事,你爹爹上次往东去找她的儿子,果然就给找来啦!要说起来,那赛八仙算的卦可也真灵。只不过,你爹爹虽把他带到新疆来,可是直到临死,她也许还不知这已经找著了呢!”说到这儿,又不禁悲伤。
雪瓶却发出一声冷笑说:“她老人家怎会不知这?”
因此又想到韩铁芳的心里也许明白,他们母子萍水相逢,一路西行,行了千余里地,沿途哪能不透出一两句话?韩铁芳有时儿见著自己,他的样子总像有许多话而欲言复止,可知爹爹对他,还不定有甚么遗言呢!因此心中又很急,恨不得立时就将他找来,详细地问。
这时绣香在灯旁坐下了,她简直是精神反常了,对著雪瓶详细述说:“有一年你爹爹背著人给我那件红罗衣襟看,她说是在甘州的客店里,生下了孩子,第二天就被那姓方的官太太跟个仆妇拐走啦,不,换走啦!拿走的是一男孩,并剪下一块衣襟,留下的是一只银瓶跟你!”
雪瓶也不禁眼边流出眼泪,她摆手说:“萧姨娘你不要再提啦,事情既然已经弄明白,我们倒应当替我爹爹欢喜,我知道我爹爹虽死但也早已瞑目了,也许还正在暗中笑我们呢!好在明天我就能够再见到韩铁芳,把话说明了,叫他改姓,姓玉或姓罗,至于我仍姓春,我虽然不是我爹爹的女儿,但我也与其么姓方的官太太毫不相千,她老人家能在去年往东去找他的儿子,连我也都瞒著,我可犯不著去找甚么官太太作我的娘。就是尉犁城的家产我也都给韩铁芳,一个钱我也不要!”
绣香就惊说:“那干吗呀?”又笑著说:“姑娘你听我说,这是一件巧事,也是喜事,到现在,我想只要大家能够平平安安的,那就甚么事都有办法啦!”
雪瓶又似是得意地一笑,说:“我跟姨娘说吧,这些日子我在这儿不走,为的就是去见玉钦差,昨天夜里,我已经见著了。”
绣香直著眼睛发愣说:“你已经见著了!”
雪瓶又勉强笑著,点了点头说:“不但见著,我早就说了,韩铁芳是他的亲外甥,我托他照应,设法别叫韩铁芳再像这样地飘流、沦落,他也满口答允了,若不是又有事情发生,韩铁芳恐怕今日就进了官花园成了贵人了。总之,我对我爹爹不算尽孝,也算已尽了义,已酬答了她对我的抚养之恩。”落下泪来,以手绢擦了擦,又点头说:“如今好了,明天我再见了他,就算把事全已办完,明天我也许就离开迪化。”
绣香著急地说:“你千万别走,现在我倒欢喜啦!姑娘既然能够去见玉大人,明天你不妨再去一趟,托托他把韩铁芳今天受的这冤枉洗刷洗刷,叫他再回到城里来,别让官人捉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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