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不到他妻子的屋中去,却回到小跨院里,这院裹只有三间房屋,这几年来全是他一个人住著。白天有小厮伺候著,一到天黑,他怕有人搅他睡觉,就把小厮也赶出去。他闭上院门,独自在院里,有时听他读书、吟诗、弹琵琶,有时又静静地,一点声音也没有,也不知他整夜在做甚么事。
他的屋中,四壁都是图书,琳琅满目,但也挂著一口宝剑,普通读书的人都要有一口宝剑为的镇邪,也决无人想到他会武艺,剑旁并挂著一只琵琶,他本是个风流公子,声色犬马,无所不好。他又常出入平康,那琵琶巷裹的妓女都会弹、歌、唱,所以他也就请过一位教师,教过他几手儿琵琶,有时他也弹起来,据听过的人说:他比琵琶巷里的姑娘弹得好呢。但近日因为烦闷,此调也久已不弹了。
当下他回到屋中,就叫小厮给他开饭,匆匆地用完了饭,就把小厮赶出去,将门闭好,他在屋中咄咄书空,时而发笑,时而顿脚,时而又把拳头向桌子上擂,如此直到了天黑,他的屋中也不点灯,只焦急地等待著。
等过了初更,又等过了三更,这时外面天色已然漆黑,万点银星在那漆黑的天幕上乱迸,韩铁芳就将长衣换了短衣,扎束利便,将剑抽出插在背后,随后就出屋,从西墙一越而过,其身如燕,其疾如猫。四五年来,无人知道韩大相公竟有这一身本领,但是他一越过了这道墙,墙外就有一个人在那裹等著他,这人就是打更兼管喂马的毛三,这可以说是唯一知晓他家大相公行迹奇秘的人。
四五年来,每天是如此,每一到了二更天以后,他就给他家的大相公完全预备好了。当下他见大相公跳过了墙,就悄悄地走过去,低声说了一句话,韩铁芳点了一点头,走到外墙的近而又一纵身,就上了墙头,然后向下一跳,到了庄外,轻轻地跑了十几步,就在一棵桃花树下找著了他的乌烟豹,解将下来,先牵著慢慢地走,走出约半里,道旁已没有甚么人家了,他就跨上了马,只用手向马股骨上一拍,这匹马真好,当时四蹄飞起,得啦的发出清亮而紧快的响声,不用怎样领导它,一口气就跑到了韩铁芳的目的地。
这里原是一片荒地,四周漆黑,连那摇摇如黑浪一般的麦苗在这裹都看不见,只有孤零零的一间小草屋,屋里有一盏豆子大的发著绿色的灯光忽明忽灭地,好像是鬼火一般,这地方原来就是当地人所谓“鬼洞子”。韩铁芳来到这里,就跳下马来,同时把缰绳撒了手,他的这匹“乌烟豹”普噜了两声,转过头来慢慢走了几步,就去吃那地下的草根,韩铁芳却直到草屋前低头进去。
屋里,炕上半蹲半卧著一个饿鬼似的,就是那瘦老鸦,韩铁芳却开口就叫他“师父”,说:“师父,我们真得走了,我想咱们明天晚间就走,马匹一切,到了时候我一定都能给你预备好,咱俩最好能在十天之内,就赶到祁连山。”
瘦老鸦这时就不像白天那样颓靡不振,如同个大烟鬼,又像是个叫化子似的;这时他的头发虽仍蓬松如乱草,但他的神气改变了,睁起两眼来非常有精神、英爽,而且表现他的一种坚忍不移的意志,他说:“我也想要走!五年来我把武艺传授给你,你已可助我去给我盟兄报仇,并去寻找你的母亲了,但你那伏地风,腾步反舞,几手剑法还没有学熟,如何能够随我去闯江湖呢?再说你那四师叔连枝箭徐广梁也快要来了,我们还要共同去逼一遍你的父亲,逼得他也去帮一帮我们才好,不然那黑山熊实恐难敌。”
韩铁芳却摆手说:“千万不要再提他,今天我们父子几乎反目!”遂把今天他父亲韩老善人所说的那话重述了一遍,瘦老鸦也不由吃了一惊,韩铁芳又说:“我看他那样子,非仅是畏惧黑山熊,简直是袒护黑山熊,我只是纳闷,十九年前,不知道他们到底做的是怎么一回事?”
瘦老鸦说:“十九年前,你父亲与你二师叔邀游至祁连山内,正遇黑山熊吴钧和他的弟弟吴锡抢了一家官眷,你父亲与你二师叔就拔刀相助,上前与吴钧兄弟交起手来,你二师叔当场即死。你父亲也被杀得逃走,但是他救走了一个女人,就是你那死去的母亲秦氐。”
韩铁芳摇头说:“我觉著这话不对,当时的事绝不是这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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