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叹了口气,脱下皮袄来,又抖了半天,再到院中去为那匹马扫身上的雪,重备鞍鞯,再进屋中,拿出宝剑跟行李放在马上,就又披上了皮袄,到里院去辞别和尚。半天和尚才由堂中出来。
韩铁芳认得还是昨晚所见的那个和尚,同时他又注意和尚的脚底下及脸色。见这和尚脚下虽然穿著半旧的僧鞋,也沾著雪,可是绝不像昨夜在雪上乱涂过足迹,脸色也平常得很,连那屋门都没有去看,只间说:“你要走吗?”
韩铁芳愣了一会儿,才拱手说:“对啦!对啦!我要走了!在宝刹中打搅了一宵,改天我再来给师傅道谢吧!”
他遂就手提皮鞭向店外走去,和尚还手打著问讯送他出来,他用手牵著马,小心翼翼地顺著石经。走到下面,心里才忽然想起忘了给庙中留下香资,但又想,这座庙里也并不穷,等我重过此地,再烧香道谢吧!他跨上了马,鞭起蹄动就向东南走去,虽不欲去追那人,可是不觉想便走往同一方向,出了猩猩峡口向东又走了四十里便是咬牙沟,马又向前行了十数步。他勒马回头去望,就见黯黯的长天,皑皑的大地,令他不禁生出苍茫之感。他这次到新疆来,所遇的事情真是亦悲亦痛,可泣可歌。
如今往东边去,东边的前途仍然辽这无边,渺茫无际,而且还伏著许多的凶险,甘凉这上,祁连山中,还都有许多凶杀恶斗在等著我,凭我纵使有心再来,但也未必有命重返。母亲,父亲,你们的阴魂暂且在大漠中在雪山上安息吧!绣香,雪瓶,你们对我的思义,我将来,也许是来生,再为酬谢吧!他下了马,跪在雪地之上,就向西叩了一个头,然后上了马又往东去。
这条路上,雪花虽不再落,地下的雪也不深,但仍是遇不著一个人,又走了一会,就踏进大漠了,马虽喂饮不足,但一见了沙地,他却又如返故乡,就驰得更快。这片沙漠东西虽也有二十多里,但比白龙堆易走多了,风虽寒却也不大,不多时便已走过去。过了沙漠,到了一站,地名叫作马蓬井,有一家店房,铁芳进去,先叫店伙给那马饮水、喂料,并找来人给换钉蹄铁。
他也用了饭,就向店家打听钦差是哪一天过去的,店家答覆说是:“前天走过去的,在这里并没歇著,现在至少往东走出也有二百多里地了!”
韩铁芳倒有些吃惊,就又问说:“为甚么走得这样的快?我听说那玉钦差是久病初愈,他受得了这一路的颠仆之苦吗?”
店家却说:“我在大前天看见,大人是坐著双马拉著的车走,想是又快又稳;后面差它们坐的也都是马拉著的车,还有迪化的总兵,哈密的协台,还派了官兵两队,全都骑著马,在旁保护。”
铁芳听了,心中渐慰,以为自己纵不能赶上保护也不要紧了。可是听这店家又说:“大约那两队官兵只把钦差送到安西州,他们也就回来了,我们这儿还等著要作他们的买卖呢,那位钦差大人由安西州再往东,进嘉峪关,过肃州,甘州……”
铁芳听了这个地名,心中就不由一动,他就间:“甘州是不是在张腋县?”
店家点头说:“是呀!甘州是个大地方,我们甘肃人有句话:金张腋、银武威。那儿的店房可又比我们这家店大多了!阔多了!”
铁芳点了点头,店家接著又说:“钦差玉大人是自北京来的,差事办完了,自然是心急似箭,要赶回北京去过年,所以才这么快走。可是到安西州,那边所派的护送官兵,就不这么多了,天气好还不大要紧,天气要是变了,一下雪,甘凉道上可真难行。那祁连山上,绿林英雄是一年比一年多,他们才不管甚么叫钦差不钦差吧!”
铁芳不由又惊得脸上变了色。店伙又摇著头说:“你不要紧,你带的行李又不多,只是一匹马,一个人,祁连山上的好汉也不是不开眼的,他们绝不会打劫你!”
铁芳傲然地笑了笑,突然又问:“店家你可曾著见,今晨或者是昨天夜里,有一个人,也是单人匹马从这里走过去了吗?”
店家发了半天愣,就连连摇头说:“没有!没有!要有我们不能不知道,干脆我告诉你吧,这一年来我头一回著见单身走路的就是你!”
耽美书斋推荐浏览: 王度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