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媳妇跟沙漠鼠说说笑笑,并说:“前面马上的王兄弟,你倒是回回头呀?”
铁芳却装作没听见,挥了两鞭,马就离得车更远,心中忿忿地说:不是好东西!但却又觉得自己应该忍耐,既然是假作江湖小辈好混进祁连山的贼窝,忍不住还行?耍脾气还行?于是便又收住了马回回头,隔著纷纷的雪去望那车里的小媳妇的红装媚笑,听那柔细的歌声一阵风儿似的吹来,他不由得忆起了从前,忆起了洛阳琵琶巷的蝴蝶红,……啊!自己原也是个风月场中人,自从几个月来的沙漠雪山问的艰苦经历,把自己的性情变了,不是变了,是自从一见春雪瓶,莫说这等庸脂俗粉,就叫月中嫦娥下界,我也看不起了,这正是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了。但又摇了摇头,觉得这两句话不大对,于是心中又拟著更恰当的词句,便成了几句话,暗暗地吟道:
宽尽寒梅无秀树,
踏平天岳少奇峰,
回首阳关千里雪,
几时再遇小春龙。
他这样痴了似的,不觉著那辆破车已赶到临近了,那个媳妇望著他笑得更厉害,他拨马又在前走,却见前面的那一行隐隐的蹄迹,总是不断。忽然看到一个地方,还有几个人的脚印,由此可以想像得出,昨夜在隔壁房里住的那“漂亮的小差官”一定是走到此处,下了马歇了歇,或是勒紧了马肚带又往前去了。
这条路上数百里之内,大概只有我们这两个人骑著马行走,这也可以说是“伙伴”。当下又前去,后面的车是越走越慢,直走到傍晚,大约才走了六十来里地,便在一个小镇上找了店房宿下了。
那小媳妇跟铁芳直套近,铁芳仍是不大理她,暗中却问沙漠鼠说:“你带的这个妇人是个作甚么的?”
沙漠鼠却斜著两只烂眼不住的笑,悄声讯:“她是倚人吃饭的,我又是倚她吃饭的,因为在甘州,她的饭少了,我想吃也没得吃了,这才趁著您给的盘缠雇的车,她也往东边去换换地方,转转时运。这么一说,大概您也就明白了吧?”
铁芳听了,心中实在仍不大明白。又听沙漠鼠说:“如若王大爷看中了她,一路上叫她伺候您,她也巴不得这样,您以为如何?”
铁芳却说:“胡说八这!”自己另找了单间,把门关得严严他睡去了。在这小镇上,一夜间倒是没有其么事。
翌日,本来都起来得很早,雪也不下了,可是因为那个媳妇梳头打扮颇费工夫,店中的旅客推车的、骑马的、拉骆驼的都走尽了,他们才走。路上雪虽未消,车辙蹄迹,跟人的脚印却十分杂乱,看不出昨天前面的那匹马行走的路线了。聋老头子昨夜大概在店里赌钱,没好好睡觉,所以在车辕坐著不住打沌,鞭子都几乎撒了手。
沙漠鼠在他的耳边大声嚷嚷说:“妈的!我们雇上了你这辆车,可真倒了霉啦,走半天也到不了他妈的峡口营!”
老头子还拿著鞭子打沌儿,仿佛没有听见,车里的小媳妇却笑著,向铁芳嫖著眼波说:“那位王兄弟!你既骑得这么好的马,你难这还不会赶车吗?干脆……”推了沙漠鼠一下,说:“你过去骑马,叫王兄弟下来,坐在你这儿,替这老头子赶车好不好?”
沙漠鼠的眼睛一斜,铁芳却策马向前走,说:“我不会赶车,也不必这么麻烦!”
沙漠鼠摇晃著小脑袋不住的笑,那个媳妇又柠了他一把,柠得他直叫唤,铁芳在前面也不理,他的马离著车总有一箭多远,那个媳妇也没法跟他说话儿。走了又一天,住在山丹县境的新河驿。到店房里,沙漠鼠就见了不少的熟人,甚么牛七马八的乱给韩铁芳引见,铁芳也只得作出一点江湖的派头儿跟他们攀谈,但是那个媳妇好像是生了铁芳的气,连拿眼睛看他也不看了。
铁芳晚间是跟好几个赌徒毛贼之流在一起睡的,当夜也没有甚么事发生,不过沙漠鼠曾背看人悄悄地告诉了他,说:“明天咱们可就到了峡口营了,那儿有两个人,都是吴元猛手下的能手,虽不是他的膀臂,也算得起是他的手指头。我给你引见上他们,甚么事可都由你自己去弄了,我还得带著粉菊花儿到凉州去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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