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,他虽已不认作是他的家了,但确实是他生长之地。城门多半已经开了。他也不想进城,只踏著荒原,直向著「望山村”走,路过早先师父萧仲远所居的那个“鬼洞子”的地方,一看,那间破草屋已经没有了,只剩下当年自己偷著学武艺时的那片旷地。铁芳想起了旧事,又想起萧仲远在祁连山中殉身的情形,真是不胜慨叹。
又向东走,这条路他早先常骑著「乌烟豹”或“雪中霞”那两匹马走来走去,彼时他是一位花花公子,如今却等于是落魄还家,他心中充满著悲伤。眼看著快要走到村西口了,却听见打更的梆子声,交的正是初更,仿佛他竟辨得出这打更的是谁似的。
他刚进了村,就见有几条大狗汪汪的叫著,奔向他来了。他就拿著手里的那衣棠里著的宝剑晃动著,口里斥著说:“去!去!咬谁!”
这几条狗扑到他的近前,却忽然都不咬了,都围著他乳闻,他心中说:“狗倒还能认得我!”就找著了他的大门,“吧吧”打了几下,里面有人很横地问说:“甚么人?天黑了还来打门!”
铁芳就也带气地回答说:“是我!”但心里却又一想,我是这里的谁呢,我已经不应当姓韩了,家财我也早已分散了,我来此当甚么主人呢?遂就向里边说:“你开门吧,开门你就认得我了。”
旁边的人说:“这可不行!你不说明白了,我们不能开门,因为现在家里没有主子。”
铁芳说:“我就是铁芳!”
里边听错了,更发横了,说,“甚么?街坊?我们这村里可没有你这样不识事的街坊!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大相公在外边啦!向来是一到天黑,就不开门了!”
铁芳说:“我就是你家的大相公呀!”
那人忽然不言语了。又待了半天,才听见里边仿佛有两三个人说话,就听见那毛三的声音说:“你既连马蹄响声都没听见,那可就大概不是咱们家的大相公。”灯光也隔著门缝儿一闪一闪地,毛三趴著门缝向外看了看。
铁芳就说:“毛三你开门吧,是我。”
里面的毛三一听,时喜欢得说:“啊!……”
赶紧就把外门开开了,然而灯光一照,铁芳的这个穿著打扮跟模样儿,他们三个人却又都疑惑了起来。铁芳叹著气迈步进了门坎,毛三高举著灯笼,追著照著又细细地看,他就说:“哎呀!真是大相公!我的老佛爷!您可回来啦!大相公可真瘦了!老了,您的马呢?哪儿去啦?”
当时那两个仆人也都赶了来行礼,有个老人且从屋中赶过来说:“我早就知道大相公快回来了。
因为前几天来了一个姓邢的年轻的人,他说是大相公快回来了。”
铁芳一怔,那毛三却向那老家人埋怨,说:“为甚么你不把这话告诉我呢?我连影儿都不知道,不然我也可以接迎大相公去呀!”
老家人却说:“因为你白天净睡觉,我也见不著你。前几天是有一个姓邢的人,牵来了一匹黑马,他说是给大相公送来的……”
毛三问说:“不是大相公的那匹乌烟豹吗?”
老家人摇头说:“不是,所以我才没敢收下,那姓邢的又说是在陕西扶风县,有一位春姑娘交给他送来的。他说春姑娘是个甚么小王爷,我听著更是摸不著头脑,就也没敢留他在这儿。他又说大相公在凤翔府遭了一回难,可是现在也躲开那步难了,大概不多日子就可以回来了。我怕他是个骗子,就也没敢信他的话。”
铁芳听到了此处就赶紧问说:“那个人以后就没有再来吗?”
老家人摇头说:“没再来!大概他见我们这里不收马也不理他,他一扫兴,就离开洛阳走了。”
铁芳站住身呆呆地发傻,毛三在旁说:“一匹马算得甚么?大相公明天您到圈里去看,那几匹马我叫人给您喂得肥极了,就等著您回来骑他们。大相公您也别叹气,钱化完了,回到家里来,不算甚么,您如今到了家,还是一家之主,少奶奶也正等著您回来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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