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满不好再追问了。为了凉快些,他随手解了衬衣的两颗扣子。谁知道下车的时候太匆忙,一出来就撞上路边低垂的枝桠,叶子上的积水雨一样的落下来,兜头淋了他一身。
这回不只是头发打湿了,水滑进脖子里,那叫个透心凉。
到底还没入夏,只是衣服湿的难看了,杨满也只好先脱掉马甲。进了屋,那位老者还没走,迎上来看他这副láng狈的样子,狐疑的眼神闪了又闪。
常妈去拿毛巾了,但乔正僧还是走上来,从后面轻轻推他,“上楼去擦gān,再换件衣服,别着凉了。”
杨满却不肯花费这个工夫。他转过身来,背抵在楼梯的扶手上,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乔正僧。他还是有点被吓到了。
“这样明目张胆,是不是太嚣张了,这……这还是天津吗?”
“马上就不是喽。”
说话的是那个老头子,从刚才进来开始,事qíng就匆匆忙忙的,连个寒暄都没有。这时候听他开口了,乔正僧才来得及介绍一下。“卫老先生,大学士,满清朝的帝师。”
老头子嘿嘿的苦笑,““还有个丢人的身份,乔先生顾着脸面没说。我是满洲国的陆军大臣,卫思耕。”
乔正僧心里涩涩的。换成早先时候,他难免要想,也没人拿刀子bī你,当汉jian莫非还有理了?可见他前面一直活得顺风顺水的,还没遭遇到人生里真正的不如意。
因为卫思耕的身份太明确了,杨满还是吃了一惊,忽然想到乔正僧现在是亲日派了,那么跟满洲国的官员接近一下,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qíng。只是对方说的话太骇人,难免使人惊惶。“老先生说的……难道,他们要把天津也变成满洲国?”
老头子还在笑,只是越笑越难看了,终于露出一脸的苦相。“看来呀,我们都很天真。其实,根本就没有什么满洲国。”
第75章
秋山道二十四号,一夜之间人去楼空。乔正僧带着杨满驾车路过,看到大门上挂着锁,把手上用铁链子缠了几道。即便封锁解除了,他们也没敢下车逗留,怕周围有人监视。
乔正僧打听来的消息是,廖枯人已经离开天津,但还不知道在哪里落脚。也许回了山东老家,也许去了广州,还没人知道。
如果廖枯人没有带走秋雁,那么十有八九是被日本人捉了。这件事不止杨满发愁,就连乔正僧也很头疼。因为所有跟廖枯人靠近的人,现下都很危险了。
要不要离开天津,乔正僧也不是没有考虑。但如果要走就不能留在国内,他没法像个普通老百姓那样避开沦陷区,躲进那些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去。
战事起的很突然,几乎没什么拉锯,迅速就扩大了。当卫思耕说,日本方面很有意思要打这场仗的时候,杨满还有点不敢置信。
“难道国际上不会支持我们?”
乔正僧与卫思耕对视一眼,“他们帮不了我们……”这话杨满后来想通了,很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那一夜三个人都睡不着,坐到很晚,却也并没有聊很多。
也实在没什么好聊的,他们都不是做派激进的人,更不是革命党,不会慷而慨之的谈什么救国之路。乔正僧很现实的考虑自己的生意和处境。卫思耕就不同了,他到底是个文人。
“乔先生,我要请你帮个忙。”
乔正僧很客气的回应,“哦,有什么需要我做的,老先生尽管说。”
老头子尽量平静的说,“我想贝子爷带回来,让他落叶归根,埋进他们成王府的祖坟里。”
就算不去看杨满,乔正僧也知道他的感触。徒然被挑开的记忆,像是在旧伤上划了一道。伤痛和不安直击心头,为这个晚chūn的寒夜更添一丝惶恐。
天津沦陷了,很快,差不多是紧随着北平之后。
听说南开大学被轮番轰炸,毁的很惨。这难免使人联想到半年前,那场轰动津城的暗杀。
好在租界里尚且太平,除了远远近近隐约的枪pào声,和头顶上不时掠过的飞机轰鸣。
常妈的儿子儿媳不请自来,带了一瓶洋酒上门。眼下物资管控,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来的。
因为白天主人不在,近期又有宵禁,所以他们下午过来,一直等到晚上,已经做好了过夜的打算。乔正僧回家,就看到饭厅里睡了一地的人,电风扇呼呼地,chuī得窗帘子都要飘起来。